福伯那无声的托付,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卧牛坪工坊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那盏在会议桌上静静旋转、光影流转的篾丝走马灯,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映照着资本代表陈子轩脸上第一次出现的、近乎茫然的失语。
吴代表紧张得手心冒汗,想打圆场:“陈少,福伯大师他……”
陈子轩猛地抬手,制止了吴代表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那流动的光影上,眉头紧锁,眼神深处是激烈的挣扎和重新评估。那盏灯,不仅仅是一件工艺品,它是时间、耐心、无数次的失败和近乎偏执的专注凝结成的实体。福伯那句“机器做的‘模块’,能在这墙上‘活’过来吗?”的质问,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信奉的商业逻辑上,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顾安和林薇。他们的眼神,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仿佛守护的不是一个品牌,而是一个族群赖以生存的信仰。
“顾总,林总监,”陈子轩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我需要时间……重新评估。”他拿起那份“轻奢”企划书,没有再看一眼,直接递给了身后的助理Lisa,“这个方案,暂时搁置。”
他又看了一眼那盏灯,目光复杂地扫过工坊里那些因为福伯的举动而眼圈通红、神情肃穆的匠人们,最后落在福伯那扇已经关上的“传承室”木门上,那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吴叔,我们走。”陈子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离开了工坊。他的背影,第一次显得有些匆忙和不确定。
顾安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压力。暂时的搁置不代表结束,资本的耐心是有限的。福伯用他的决绝,为他们争取到了喘息和证明的时间。而这时间,必须用在刀刃上。
传承室的开启,是荣耀,更是千钧重担。
小玲站在那扇挂着“传承室”木牌的门前,手指微微颤抖。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透出温暖的光线和新木料的清香。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所有的勇气,才轻轻推开了门。
室内不大,却布置得庄重而温暖。一侧墙壁上,挂着李老四砌魂飞檐的大幅照片,照片下方是一个玻璃展柜,里面静静躺着李老四生前常用的几件瓦刀、墨斗和一只磨得发亮的旧茶缸。另一侧墙壁上,是福伯那幅《空山新雨》壁挂的高清照片,下方则是一个更大的木质工具架。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工具架最上层,那个打开的、垫着柔软红布的檀木箱里。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福伯刚刚指过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工具:那把被摩挲得黝黑发亮、弧度完美的篾刀,几块油润光滑、形状各异的磨刀石,几把闪着寒光、薄如柳叶的刮刀,还有几件造型奇特、显然是福伯自制的用于特殊编织的模具。每一件都纤尘不染,散发着岁月浸润的光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一生的执着与心血。
在工具箱旁边,还放着一卷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用细麻绳捆扎好的东西。
王秀英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春梅嫂子,声音带着哽咽:“嫂子,你看……那是福伯的‘命根子’啊……他就这么……这么给小玲了?”
春梅嫂子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眼圈红得厉害。她看着小玲,眼神里有鼓励,有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知道,接过这些工具,意味着什么。那不是简单的使用,而是要继承那份沉甸甸的“魂”,那份对完美近乎苛刻的追求,那份在寂静岁月里打磨心性的定力。
顾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玲的肩膀,声音温和而有力:“小玲,福伯的信赖,比金子还重。这间屋子,这些工具,以后就交给你了。别怕,我们都在。”
林薇也柔声道:“小玲,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担子。我们‘卧牛坪竹韵’,能不能真正立住,能不能让那些想用机器取代我们的人闭嘴,靠的就是我们能不能把福伯的‘魂’,一代代传下去,并且……发扬光大!”
小玲的目光从那些工具上缓缓移开,环视着传承室的每一寸空间。李老四飞檐的雄浑,福伯《空山新雨》的灵秀,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只是一个跟着春梅姨学了几年手艺的乡下姑娘,真的能扛起这杆大旗吗?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卷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上。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解开了那捆扎得一丝不苟的细麻绳,小心翼翼地揭开牛皮纸。
里面,是厚厚一沓图纸和笔记。纸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透露出久远的年代感。最上面一张图纸,绘制的正是那幅震撼人心的《空山新雨》壁挂!只是这张图更加详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只有福伯自己能看懂的标注符号,还有各种篾片厚度、编织密度、色彩渐变区域的详细注释!图纸旁边,是一本用针线装订的厚厚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福伯年轻时用毛笔写下的几行端正小楷:“篾丝如笔,山水在心。意到笔随,气韵方生。”后面则是大量的编织心得、失败记录、对不同竹材特性的研究,字迹从最初的工整,到后来的潦草,再到晚年的沉稳,记录了他一生的探索轨迹!
小玲捧着这些图纸和笔记,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这哪里是图纸和笔记?这分明是福伯一生的心血,是他“砌魂”的秘籍!他就这样,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她!
“春梅姨……”小玲哽咽着,看向春梅嫂子,“我……我能行吗?”
春梅嫂子走上前,握住小玲冰凉的手,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传递着力量:“傻丫头,福伯信你,我们大伙儿都信你!怕啥?当年我跟福伯学刮青,刮废的篾片堆得比山高!手磨出血泡,疼得钻心,也没想过放弃!为啥?就为对得起手里这根竹子!现在,你是要对得起这些,”她指了指工具和图纸,“对得起福伯这份心!记住,‘骨’要硬,‘魂’要定!干就完了!”
王秀英也抹着眼泪鼓励:“玲丫头,别怕!婶子给你做好吃的!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有力气‘砌魂’!”
顾安和林薇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感动。传承的火炬,在这一刻,完成了它沉重而庄严的交接。
然而,考验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残酷。
仅仅几天后,一封来自省城某高端画廊的加急邮件,摆在了顾安和林薇面前。邮件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陈总(陈子轩)推荐,有重要海外藏家(日本某着名工艺世家代表)将于两周后莅临我省,点名希望收藏一幅与福伯大师《空山新雨》同等级、并能展现卧牛坪新生代最高水平的竹编壁挂作品。藏家对工艺、意境要求极高,且时间紧迫。此订单不仅关乎巨额交易,更关乎‘卧牛坪竹韵’在国际顶级藏家圈层的首次亮相与声誉。望务必重视,全力完成。”
附件里,甚至附上了那位日本藏家代表的简介——桥本宗一郎,日本国宝级竹艺大师桥本龙生的嫡孙,家族以“精魂入竹”的极致理念闻名于世。
压力瞬间如同泰山压顶!
福伯已经隐退,明确表示不再亲自创作。而“新生代最高水平”的指向,无疑就是刚刚接过传承室钥匙的小玲!但两周时间,要复刻甚至超越《空山新雨》这样的神作?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这不可能!”林薇失声道,脸色发白,“《空山新雨》福伯用了多久?那是在他巅峰状态,心无旁骛下完成的!小玲才刚刚……”
顾安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陈子轩……这是在将我们的军!他表面上搁置了‘轻奢’计划,却用这种方式逼我们证明,我们坚守的‘慢工细活’,能在商业速度和顶级品质上,同时满足要求!”
“他是在报复福伯的‘顶撞’!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和真正实力!”林薇气得声音发抖,“两周!这根本就是刁难!是要看我们笑话!是要证明他工业化快消模式才是对的!”
两人心情沉重地来到工坊。传承室的门开着,小玲正坐在里面,面前摊开着《空山新雨》的原始图纸和福伯的笔记,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手里拿着一根细篾丝,对着图纸上的某个复杂节点,反复比划着,小脸绷得紧紧的。
“小玲……”顾安的声音有些艰涩。
小玲抬起头,看到顾安和林薇凝重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顾总,林总监,怎么了?”
林薇将邮件内容简单告知。小玲听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篾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她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福伯《空山新雨》的照片,那氤氲的远山,灵动的飞瀑,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两周……《空山新雨》……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她才刚刚独立完成了一件作品,刚刚拿到传承室的钥匙,刚刚觉得自己摸到了门槛……现在,却要她去攀登一座从未有人征服过的绝壁?
“我……我不行……”小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慌,“这……这根本做不到……福伯他……他用了那么久……那么复杂的编法……我……我看都看不懂……”
春梅嫂子和王秀英闻声赶来,了解了情况,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不是要人命吗?”王秀英急得直跺脚,“玲丫头才多大?那画儿多难啊!”
春梅嫂子脸色铁青,看着小玲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疼之余,一股倔强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猛地抓住小玲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玲丫头!抬起头!看着我!”
小玲泪眼婆娑地看着春梅嫂子。
“怕了?想认输了?”春梅嫂子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小玲心上,“你忘了福伯把啥交给你了?你忘了你当初拆那个果盘时说的话了?你忘了李老四叔最后是怎么看着他的飞檐闭眼的了?!”
她连珠炮似的质问,每一句都砸在小玲最脆弱的地方。
“现在,有人拿着大棒子打上门来了!指着咱卧牛坪的招牌,说咱们不行!说咱们慢!说咱们的手艺不值钱!你告诉我,你这时候说‘我不行’?你对得起传承室里那些东西吗?对得起福伯吗?对得起你自己手上磨出来的茧子吗?!”
小玲被春梅嫂子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但眼神里的恐惧和退缩,却开始被一种委屈和不服输的火焰取代。是啊,她凭什么认输?她还没开始,怎么能认输?
“可是……春梅姨……时间……只有两周……”小玲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但已经多了一丝挣扎和倔强。
“两周又怎样?”春梅嫂子斩钉截铁,“福伯当年编这幅画,是摸索!是开创!你现在有福伯的图纸!有他的笔记!有我们这么多人在你后面!怕什么?”她猛地指向传承室墙上李老四的照片,“你看看李老四叔!他砌那飞檐,塌了多少次?手砸断过没有?最后不还是成了?!咱手艺人,骨头可以断,但脊梁不能弯!魂不能散!”
她的话如同惊雷,在小玲心中炸响。小玲猛地抹了一把眼泪,看向那幅《空山新雨》图纸上最复杂、最精妙的飞瀑流云部分,那是整幅作品的“眼”,也是她最看不懂、最害怕的地方。福伯在笔记里提到,这里用了一种几乎失传的“云纹叠丝法”,篾丝需要以特殊角度反复叠加穿插,才能营造出那种流动的质感和光影的层次。
“我……”小玲的嘴唇哆嗦着,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里面虽然还噙着泪水,却燃烧起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她抓起图纸和笔记,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春梅姨!王婶!顾总!林总监!我……我试试!”
不是“我能行”,而是“我试试”!这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它意味着她将自己逼上了绝路,没有退路,只有向前!
“好!”春梅嫂子用力一拍小玲的肩膀,震得她一个趔趄,“这才像我春梅带出来的徒弟!需要啥,说!我们给你打下手!”
顾安和林薇看着小玲眼中那团决绝的火焰,心中既震撼又心疼。
“小玲,”顾安沉声道,“工坊所有人,包括我和林薇,都是你的后盾。需要任何材料、工具、人手,随时开口。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对!”林薇也坚定地说,“我们陪你!熬也要熬过去!”
一场与时间赛跑、向极限挑战的战役,在卧牛坪工坊的传承室里,无声地打响了。
小玲把自己彻底关在了传承室。她将《空山新雨》的图纸放大打印,贴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福伯的笔记被她翻得起了毛边。她几乎不眠不休,饿了就啃几口王秀英送进来的馒头,困极了就趴在工具台上打个盹。
挑战是地狱级的。首先是对图纸的理解。福伯的标注符号是他自己独创的,晦涩难懂。小玲只能结合笔记里的描述和编织实物残片(福伯当年练习时留下的),一点点去猜,去试。光是理解那“云纹叠丝法”的基本原理和走线规律,她就花了一天一夜,拆了编,编了拆,手指被锋利的篾丝边缘划得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觉。
春梅嫂子成了她最严厉的老师和技术顾问。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福伯的秘技,但凭借几十年的经验,在小玲卡壳时,总能凭直觉给出关键性的点拨:“这里,篾丝搭接的角度不对!太平了,要斜着挑上去!就像撩水花那样!”“力道!手上的力道不均匀!轻了篾丝飘,重了篾丝僵!用巧劲!手腕活起来!”“别光盯着眼前这一寸!退后!看整体!气要顺,不能断!”
王秀英则成了后勤部长,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保证小玲的体力,还负责处理小玲手指上不断新增的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
顾安和林薇也几乎住在了工坊,处理日常事务的同时,时刻关注着小玲的进度。他们看到小玲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像燃烧的炭火,专注得令人心悸。
时间一天天过去,传承室里堆积的废弃篾片越来越多,上面沾着汗水和点点血迹。小玲的编织区域,那幅壁挂的局部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地显现雏形。远山的轮廓有了,但山体的质感和层次感还差得远。最关键的飞瀑部分,更是步履维艰。她尝试的“云纹叠丝法”效果始终达不到笔记中描述的那种“活水”般的灵动感,要么显得僵硬,要么显得杂乱。
第十天深夜。
传承室里灯火通明。小玲盯着眼前刚编好的一小块飞瀑纹样,脸色惨白如纸。她又失败了!篾丝在她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无论如何调整角度和力道,就是无法呈现出那种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动感。图纸上那精妙绝伦的设计,笔记里那些神乎其技的描述,此刻都变成了嘲讽她的高墙。
连续十天的高强度透支和精神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将手中编了一半的篾片狠狠摔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小兽般的呜咽:“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行……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她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传承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她辜负了福伯的信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她是个没用的废物……
就在这时,传承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福伯操控着轮椅,静静地停在门口。他似乎只是路过,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的一片狼藉,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图纸,扫过地上被摔散的篾片,最后,落在那个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身影上。
福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沉默地看了几秒钟,然后,极其缓慢地操控轮椅,滑到小玲摔散的那堆篾片前。他弯下腰,用那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极其小心地,从散乱的篾片中,捡起了一片。
他没有看小玲,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那片普通的篾片。然后,他的手指动了。没有图纸,没有笔记,甚至没有看任何参照物。他只是凭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手指如同穿花蝴蝶,那片篾片在他指间翻飞、折叠、穿插……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流畅感。仿佛他手指翻动的不是篾片,而是无形的气流和水波。他的眼神专注而空灵,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玲的哭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福伯的动作。她看不懂那是什么复杂的编法,但福伯手指翻动间流露出的那种“意”,那种与篾片完全融为一体的感觉,让她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震撼!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境界——心手合一,物我两忘!
短短十几秒后,福伯停下了动作。他将那片被重新赋予了“生命”的篾片,轻轻放在了小玲面前的地上。那不再是一片简单的篾片,它被折叠穿插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灵动的水涡纹样!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那流畅的线条和恰到好处的转折,瞬间让小玲联想到了山涧奔流中那一个个充满活力的漩涡!
福伯做完这一切,依旧没有看小玲一眼,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操控轮椅,无声地滑出了传承室,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只留下那扇轻轻合上的木门,和地上那片如同神迹般突然出现的、小小的水涡篾纹。
小玲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看着那片水涡纹样。福伯刚才的动作在她脑中反复回放。没有技巧,没有套路,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流动”的感悟!
她猛地扑过去,抓起那片水涡纹样,又扑到图纸前,死死盯着飞瀑的细节!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所谓的“云纹叠丝法”,其精髓根本不是死板的技巧堆砌,而是要用心去感受“水”的“意”!是“意”在引导着手,而不是手在模仿形!
她像疯了一样,冲回工作台前,抓起篾丝。这一次,她没有再看图纸,没有再看笔记。她闭上眼睛,脑海中竭力想象着福伯《空山新雨》照片中那飞瀑的磅礴气势和灵动姿态,想象着水流撞击岩石、飞溅成雾、旋转奔流的每一个瞬间!她让那份“意”充盈心间!
然后,她的手指动了。依旧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篾丝在她指间的每一次穿插、每一次折叠,都带上了之前从未有过的韵律和方向感!篾丝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冰冷的材料,而是有了水的灵性!她不再追求每一步都精准无误,而是让篾丝随着她心中那股奔流的“意”自然流淌!
奇迹发生了。那原本僵硬杂乱的纹样,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舒展开、流动起来!虽然依旧稚嫩,虽然距离完美还差得远,但那股“活”的灵气,却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的指尖之下!
小玲看着眼前这小小的突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狂喜的泪水!她终于,摸到了那扇门的门环!
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距离最终期限,还有四天。极限挑战,刚刚进入最关键的冲刺阶段。小玲眼中那决绝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她抓起篾丝,再次投入了忘我的编织之中。这一次,她的心中,有了一座奔腾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