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村东头老宅旁的林檎树又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五米高的树冠上，一个个鳞目分明的果实从绿叶间探出头来，果皮已由青转白，鳞片间的裂缝清晰可见，像极了羞涩少女微睁的眼眸。
晨露未干时，已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在树下转悠，仰着头，咽着口水，琢磨着如何攻克这棵年年让他们铩羽而归的老树。
顾安拎着竹篮经过时，正看见邻居家的小豆子像只笨拙的树懒般抱着树干，一点一点向上挪动。树下站着两个更小的孩子，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瞪得圆圆的。
“豆子，快下来！”顾安急忙喊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小豆子吓了一跳，手脚一滑，“哧溜”一声滑下来，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泥地上。其他孩子一哄而散，只有小豆子揉着摔疼的屁股，讪讪地看着顾安。
“顾安哥，我就想摘一个，就一个。”小豆子小声嘟囔着，“你看，果子已经熟了，再不吃就要被鸟儿啄了。”
顾安抬头望着老树。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那些泛白微黄的果实上跳跃。这棵老林檎树至少有二十年的树龄了，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小孩才能合抱。树皮斑驳，记录着岁月的痕迹，也刻满了孩子们攀爬时留下的脚印和指甲印。
“去年狗蛋从上面摔下来，胳膊骨折了，忘了？”顾安语气缓和下来，伸手拉起小豆子，“林檎果再好吃，有安全重要吗？”
小豆子低着头，脚尖蹭着地上的泥土，不说话了。
顾安的目光从树根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那些诱人的果实上。林檎果成熟后果肉变得极其柔软，稍微碰撞就会留下褐色的伤痕，若是直接从高处掉落，更是会摔成一滩烂泥。这也是为什么市场上完美的林檎果价格不菲，就是因为采摘和运输都需要极其小心。
一个念头在顾安心中萌生：为什么不能做一个既安全又不伤果实的采摘工具呢？
回到家中，顾安摊开草纸，拿出铅笔，开始勾画起来。阳光从木格窗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跳舞。他回想起小时候看父亲制作竹艺品的场景，那些经过火烤矫形的竹竿，既有韧性又足够轻便。
“需要一根足够长的竹竿，至少六米。”顾安自言自语道，笔下一条直线向上延伸。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笔尖悬在纸上。如何确保剪断果柄后果实不会直接坠落？林檎果的果柄粗壮，需要一定的力度才能剪断，但用力过猛又可能震落周围的果实。
“弹簧剪...”顾安眼睛一亮。去年帮修自行车的忠伯整理工具时，见过那种用来剪钢丝的弹簧剪，一捏一松，自动弹回，省力又高效。
他在竹竿顶端画了一个剪刀状的图形，然后从手柄处引出一条线向下延伸。
“用尼龙绳连接剪刀手柄，拉动绳子就能控制剪刀开合。”顾安越画越兴奋，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如何接住剪落的果实？林檎果不能磕碰，必须有一个缓冲装置。顾安想起几个月前家里买冰箱时，包装箱里那些成型的泡沫棉，既能固定又防震。
他在弹簧剪下方画了一个网状结构，然后在网兜底部特意标注：“内置泡沫棉，铁丝固圈”。网兜不能太软，否则会缠绕在一起；也不能太硬，否则会磕伤果实。最好是用铁丝做一个固定圈，让网兜始终保持张开的状态。
“哥，吃饭了！”老弟顾峰在门外喊道，打断了他的思路。
饭桌上，顾安迫不及待地向家人展示了自己的草图。顾沛拿起图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露出赞许的笑容。
“想法很好！竹竿要有韧性但不能太粗，否则举着吃力。我作坊里正好有几根去年备下的黄竹，轻便又有弹性，适合做这个。”父亲指着图纸上的几处细节，“这里连接处最好用铁箍加固，竹竿顶端劈开夹住弹簧剪的固定座，再用铁丝缠紧。”
顾峰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那网兜用什么好？咱家渔网行吗？”
“网眼太大，林檎果会掉出来。”李云娇插话道，“我记得小北家有一种细网眼的捞鱼网，应该合适。”
饭后，顾安带着草图去找村里的顾老木匠。老木匠的作坊里弥漫着木屑和桐油的香气，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有些甚至叫不上名字。
顾老木匠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顾安的草图，手指沿着线条慢慢移动，不时点点头。
“安仔，心思很巧啊。”老木匠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赞许，“弹簧剪的想法很好，但你想过没有，剪断果柄的瞬间，会不会因为用力过猛而晃动竹竿，导致网兜接不准？”
顾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考虑到。
“这里可以加一个辅助杆，”老木匠拿起铅笔，在草图上添加了几笔，“用两根细竹竿并排，一根控制剪刀，一根稳定网兜。这样操作起来更平稳。”
顾安茅塞顿开，连连点头：“谢谢顾老！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就在这时，顾峰抱着几根细长的黄竹跑了进来：“哥，竹竿找来了！爸说这几根最合适！”
老木匠接过竹竿，用手指弹了弹，满意地点点头：“好竹，韧性足且轻便。”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卷尼龙绳，“这是渔船用的尼龙绳，结实又耐磨。”
消息传得飞快，不一会儿，小豆子和其他孩子们都涌进了老木匠的作坊，好奇地围观这个即将诞生的“采摘神器”。
“顾安哥，这个真的能摘到林檎果吗？”小豆子怀疑地问道，眼睛却闪闪发亮。
“不仅能摘到，还能完好无损地接住呢。”顾安自信地笑着，揉了揉小豆子的脑袋。
铁柱自告奋勇去找修自行车铺的忠伯借弹簧剪。忠伯听说这个创意后，不仅拿出了好几把不同尺寸的弹簧剪，还亲自跟了过来。
“弹簧剪的力度要适中，太小剪不断果柄，太大会震落其他果子。”忠伯经验老道地挑选出一把中等大小的，“这把最合适，我稍微调整一下弹簧力度。”
戴眼镜的顾小北也赶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细网眼的捞鱼网：“这个行吗？我还有个备用的呢！”
老木匠的作坊顿时变成了一个小型加工厂。大家分工合作：老木匠负责加工竹竿顶端，劈开合适的缺口；忠伯调整弹簧剪并安装固定座；顾安和顾小北则改造网兜，用铁丝做一个固定圈，然后在底部细心地铺上泡沫棉。
孩子们也没闲着，帮着递工具、扶竹竿，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哇！弹簧剪真的能动耶！”当忠伯测试剪刀开合时，一个小女孩兴奋地叫道。
“看我看我！”顾峰得意地拉着尼龙绳，远处的弹簧剪随之开合，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控。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忙碌，采摘神器终于完成了。六米长的竹竿顶端，弹簧剪稳稳地固定着，下方张开的网兜像一个等待接球的手套。老木匠还在竹竿上每米做了一个标记，方便判断高度。
“走！试试去！”顾安扛起工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老宅旁的林檎树进发。
消息不胫而走，等到他们到达时，树下已经围了不少村民，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个“不用爬树摘林檎”的新鲜玩意儿。
顾安深吸一口气，将竹竿缓缓举起。比想象中要重一些，但在可接受范围内。他瞄准一个低处的果实，先易后难，测试基本功能。
竹竿微微晃动，顶端的网兜好不容易对准了目标。顾安拉动尼龙绳，“咔嚓”一声，果柄应声而断。林檎果垂直落下，正好落入网兜中，在泡沫棉上轻轻弹了一下，完好无损。
“成功了！”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小豆子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从网兜中取出那个林檎果。果皮完整，鳞目间的白色更加明显了，散发着特有的香气。
“给我试试！给我试试！”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想体验这个新奇的工具。
顾安指导着小豆子操作。起初竹竿晃动得厉害，很难对准目标。但在顾安的帮助下，小豆子逐渐掌握了技巧：先稳定竹竿，让网兜位于果实正下方，然后快速拉动绳索。
“咔嚓”又一声，又一个林檎果落入网中。
围观的村民纷纷鼓掌。老人们点头称赞：“现在的孩子真聪明，我们当年就知道傻爬树。”
一个果农好奇地问：“这工具能用来摘其他水果吗？比如荔枝、芒果？”
顾安想了想：“调整网兜大小和剪刀力度，应该可以。不同的水果果柄粗细不同，需要不同的剪刀。”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众人开始品尝第一批安全采摘的林檎果。李云娇按照林檎果的裂纹，轻轻一按，将果实切成几瓣。成熟的果肉呈乳白色，细腻多汁，黑亮的种子镶嵌其中，像黑珍珠点缀在白玉上。
小豆子分到一大瓣，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好甜！好糯！”他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缝。
其他孩子也分到了果实，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就连大人们也忍不住尝了几口，纷纷称赞今年的林檎果格外香甜。
顾安没有急着品尝，他望着老林檎树，忽然注意到树干上那些深深的刻痕，那是多年来孩子们攀爬时留下的“足迹”。最高处的一道刻痕，离地将近四米，不知道是哪个勇敢，或者说鲁莽的孩子留下的。
明年，这些刻痕不会增加了，顾安想着，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
孩子们轮流使用采摘神器，已经收获了小半篮林檎果。没有争抢，没有危险，只有欢声笑语和相互指导。
顾老木匠和忠伯站在一旁，看着这幅景象，相视而笑。
“现在的孩子啊，脑子活络。”忠伯感叹道，“我们那会儿就知道比谁爬得高。”
“工具进步了，人也更安全了。”老木匠眯着眼睛，“这工具稍微改进一下，还真能用在果树上。比那些大规模采摘的机械温柔多了，适合精品果园。”
顾安听到这番话，心中一动。村里有不少果树，每年都因为采摘不当造成损失。或许，这个简单的发明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小豆子拉着顾安的衣角，小声问：“顾安哥，明天还能来摘吗？我奶奶可喜欢吃了，但她总是担心我爬树。”
“当然可以，”顾安笑着答应，“这个工具就放在老木匠那里，谁需要都可以去借。不过要在大人的陪同下使用，注意安全。”
顾峰啃着林檎果，突然问道：“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顾安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冒险爬过这棵树，那次差点摔下来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或许，所有的创新都源于对问题的切身感受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吧。
夕阳西下，老宅旁的林檎树下却比往日更加热闹。村民们闻讯而来，围在那棵挂满果实的老树下，好奇地观看着顾安和他的采摘神器。当第一个完好无损的林檎果从网兜中被取出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顾安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看着篮子里逐渐增多的果实，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他转向围观的村民，朗声说道：“各位叔伯阿姨，今天摘的这些林檎，大家分着尝尝吧！”
话音刚落，孩子们最先欢呼起来，大人们的脸上也露出期待的笑容。顾安弯腰从篮中挑出一个鳞目分明、果皮已转乳白的林檎果，走向人群中年纪最长的顾四爷。
“四爷，您牙口不好，这个熟得最透，果肉软糯，您尝尝。”顾安双手捧着果子，恭敬地递过去。
顾四爷颤巍巍地接过果子，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感慨道：“安仔有心了。我年轻时也爬过这棵树，有一次差点摔下来，吓得你太公拿着竹竿在下面接着。”老人摩挲着果皮，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这老树啊，看着一代代人长大，如今终于不用再看着孩子们为了一口吃的冒险了。”
接着，顾安又挑了几个果皮微黄泛白的果子，走向带着小孩的妇女们：“婶子，这些给孩子们吃，刚摘下来的，新鲜着呢。”
狗蛋妈接过果子，不好意思地说：“安仔，这怎么好意思？去年狗蛋摔断手，还是你背他去诊所的，现在又...”
“婶子别这么说，狗蛋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像我亲弟弟一样。”顾安笑着打断她，顺手揉了揉躲在她身后的狗蛋的脑袋，“以后想吃林檎果就跟我说，别再爬树了。”
狗蛋红着脸点头，眼睛却盯着母亲手中的林檎果，馋得直咽口水。
顾安又拿起几个果实，走向站在外围的顾老木匠和忠伯：“今天多亏了二位爷爷帮忙，要不然我这草图也就是张废纸。”
忠伯哈哈一笑，接过果子在手里掂了掂：“好果子！比那些从地上捡的强多了。安仔，你这脑子灵光，将来准有出息！”
顾老木匠则仔细检查着果皮，满意地点头：“完好无损，连个磕碰都没有。这工具做得值！”
分完一圈，篮子里还剩不少果实。顾安对老弟顾峰说：“你去给隔壁村的姑婆送几个，她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最爱吃这软糯的林檎果，但又舍不得买。”
顾峰应声而去，小豆子自告奋勇：“顾安哥，我跑得快，我去给村尾的五保户刘奶奶送几个！”
孩子们见状纷纷主动请缨： “我给教书先生送！” “我给我外婆送！” “我...我再吃一个就去送！”
欢笑声中，顾安又想起什么，特意挑出几个品相最好的装在小篮子里：“妈，这些留给村卫生所的医生们，上次小豆子发烧，多亏了他们连夜出诊。”
李云娇赞许地点头，接过篮子：“应该的，我这就送去。”
最令人感动的是，当每个人都分到果实后，不知谁带头，又往回送了一些。
狗蛋妈拿着半个切好的林檎果回来：“安仔，你也尝尝，忙活半天了。”
顾四爷则让孙子捧着一碗刚切好的果肉：“安仔，过来陪爷爷吃，一个人吃没意思。”
就连最小的孩子也举着一瓣果肉，踮着脚要递给顾安：“顾安哥吃，甜！”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人带笑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林檎果特有的香甜气息。村民们或坐或站，品尝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味，交谈声、欢笑声与果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的乡村画卷。
顾有田不知何时也来了，他抚摸着那根采摘神器，对顾安说：“安仔，你这发明好啊！既保住了孩子们的安全，又让大家尝到了鲜果。明年果子熟时，村里出钱多做一些这种工具，每家每户都能用上！”
顾安谦虚地笑笑：“有田叔过奖了，我就是不想再看孩子们爬树摔着。”
这时，小豆子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顾安的衣角问：“顾安哥，明天我们还能来摘吗？我妈妈说想做林檎果酱，冬天冲水喝治咳嗽。”
“当然可以，”顾安环视一圈期待的面孔，提高声音说，“工具就放在顾老木匠那里，谁家需要都可以去借。不过要记住：必须在大人陪同下使用，注意安全！”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有人开玩笑说：“这下好了，以后爬树摔伤的病人要少多啦！”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夜幕缓缓降临，村民们陆续散去，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分到的林檎果，有的直接吃着，有的小心包好准备带回家与家人分享。顾安站在老树下，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顾安最后摘下一个果实，轻轻放在树根处：“老树啊老树，这是留给你的，谢谢你年复一年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