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芹总说那道石门槛是“石敢当的脊梁”,护着老厝百年平安。
三天前,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薯甜汤跨过这道“脊梁”时差点被绊倒,幸好后面有几个玩耍的年轻人经过扶住了,没有造成伤害。
“奶奶的甜汤碗摔碎三回了,”顾峰指着石板边沿一道新鲜的豁口,可怜的姜薯甜汤,老是受伤。“再不治,怕要啃人脚踝了!”顾安心惊道。
门槛上雕的螭虎兽还在咧嘴笑,顾安决心要锯掉这条石龙。
老厝的天井里漏下半晌午的阳光,斜斜切过那道青石门槛。门槛正中伏踞的螭虎兽,刀工浑朴粗犷,它盘踞在这多少年月了?风雨磨钝了利爪,却把兽口里含的那枚石珠磨得越发圆润,像个噙着仙丹的老怪。陈芹坐在廊下竹椅里,她枯瘦的手指却一遍遍抚过螭虎兽的头颅,仿佛在安抚一个活物。
“奶奶…”顾安蹲下来,手指敲了敲那冰凉的顽石,“这东西绊人,得请人把它‘请’走了。”
陈芹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瞪:“胡话!这是石敢当老爷的背脊骨!镇着门庭,顶天立地!动了它,老屋要泄气的!”她指尖抠进螭虎兽嘴里那枚石珠的凹痕,像揪住了什么命脉。
三天前那一碗滚烫的姜薯汤泼溅在石面上的褐黄印子还顽固地渗着,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甜汤泼洒的香气与碎裂瓷片冰冷的锐响。石兽沉默着,它曾经守护的门庭,如今成了暗伏的爪牙。
“叮咚!激活任务,将老厝石门槛修旧如旧,将石板抬高面进行平整,修复天井排水设施,让奶奶和邻居们不受门框绊倒和天井水浸困扰。完成任务将获得新厝启动资金10万元,系统将以合理方式发放。”小爱同学的系统声音浮现在脑海中。
“哟呵!系统来任务了!”顾安心道,看来这下子不去掉这个石门框也得去掉了,顾安做了一个违背老祖宗的决定。
两兄弟去邻村请来了瓦工老师傅,姓陈,个子精瘦,皮肤黝黑,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卷。他带来的两个后生抬着几块微红麻石,那石头颜色质地竟与老门槛如出一辙。陈师傅并不急着动手,只背着手,绕着那道门槛走了三圈,步子沉得像在夯地。最后他在螭虎兽前蹲下,粗糙的手指沿着兽身凹凸的纹路游走,如同抚过老友的筋骨。
“老伙计,”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擦过石面,“百年啦,你也歇歇肩?”石兽那双圆瞪的眼珠朝向天井,上面落着几点隔年的陈灰。
锯子终于咬上青石。不是尖锐的嘶鸣,而是一种沉重的、近乎叹息的研磨声,仿佛石头在慢吞吞地咳嗽。石粉簌簌落下,像它褪下的陈年旧鳞。老门槛被完整地起出来,那沉重的石条躺在地上,螭虎兽侧着脸,日光下竟似敛去了几分凶相,添了点安卧的宁和。陈芹隔着天井望过来,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陈师傅带来的红麻石被凿子叮叮当当地修整着。他的手艺快而稳,石屑纷飞如雪片。原先突兀高耸的门槛处,渐渐生长出一道极其平缓的斜坡,像一道凝固的、向下流淌的浅红色溪流。那弧度如此熨帖自然,几乎像是老屋自己生长吐纳出的肌理。坡面石上,被细细凿出均匀的浅凹痕,陈师傅说,这是给雨水和鞋底预备的“小渡口”。
真正的点睛之笔在坡面的起点两侧。陈师傅用角磨机在那块卸下的老门槛正中,小心地切下两片厚约三指的石板。那石板被仔细打磨圆润,如同两枚巨大的、温润的书签,稳稳嵌入红色的缓坡边缘。一片上,螭虎兽昂扬的头颅半隐半现;另一片,则恰好留住它盘踞的尾身和那枚圆润的石珠。石板边缘泛着新切割的亮白,如同岁月的页码被温存地裁开、标记。
“奶奶,您看看…”顾安搀着奶奶,她的塑料凉鞋试探地踏上那红色的缓坡。坡面温润地承托着足底,毫无滞涩。她低头,目光落在那两枚嵌入的石板书签上,手指颤巍巍地去摸那螭虎兽半边的头颅,嘴唇动了动…
奶奶扶着新改的红石坡门框探头,声音绷得紧:“石板底下睡着地灵哩!掀了要惊神的!”她枯瘦的指节叩了叩龟背似的石面,仿佛在敲一扇不许开启的门。
陈师傅没说话,只从工具袋里摸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青铜钱。那是压地脉的老物件,边缘的篆字早被汗渍浸得模糊。他蹲下身,把钱币按北斗状楔进石缝,铜绿衬着青苔,像给沉睡的龟甲嵌上几颗星。
陈芹终于没再说什么。
两个后生把扁头撬棍插进石板间隙时,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大地在筋骨错位的睡梦里翻身。石板被一寸寸抬起,底下竟露出一截陶土烧制的龙首——原是老厝排水暗渠的兽头出水口,早被淤泥塞成了哑巴。
陈师傅伸手掏出一把黑泥,腥腐气瞬间弥漫开来。“地灵没生气,”他摊开手掌,淤泥里裹着半枚光绪通宝,“是地脉堵得哭不出声。”
淤泥清空后,坑底渗出清亮的水。老师傅用贝灰、熟石灰和细砂调成糊,又舀一勺陈芹熬的冬瓜糖浆搅进去,这是老辈粘合石料的秘方,甜浆能哄住地灵。灰浆填进石板底的空隙,如同给伤口敷上温热的膏药。千斤顶咯吱作响,龟背石一寸寸沉降,最终严丝合缝地吻住大地。
最费心的是天井东角。那里石板塌陷成洼,雨后会积一汪浑浊的镜。陈师傅不许换新石板,却让后生们把旧石一块块起出。坑底先铺碎瓷片,再倒三合土,最后撒层粗海盐,盐粒在土里融化时会织出防潮的网。石板归位时,他蹲在坑沿,眯眼瞄着吊线的铅锤:“左角抬高半粒米的缘份。”后生轻敲石缘,直到石缝间渗出的灰浆均匀如描金的线。
几天后,暴雨骤至。雨水沿着鳌鱼滴水瓦泻下,在天井新铺的地面汇成亮银的溪流,打着旋儿涌向龙首陶渠。兽嘴吞吐水柱,发出畅快的咕嘟声。陈芹攥着伞柄站在廊下,看积水迅速退去,露出石板拼嵌的龟背纹路。陈师傅摸出那三枚青铜钱递给她:“地灵通了气,铜钱压回您神龛底下,比从前更稳当。”
雨停时,夕阳穿透云隙,把贝灰填缝照得莹润如蚌壳内壁。陈芹忽然把竹椅搬到天井中央,椅脚正正压在修复如初的龟背石上。她闭眼坐着,脸上沟壑被暖光抚平。石板无言承托着她,地底隐隐传来水流经过陶管的呜咽,温驯如幼猫酣眠的呼噜。
门槛低了,地脉通了,陈芹那把老骨头里紧绷的弦,终于在这雨洗过的龟背纹路上,松成了悠长的回音。
夕阳熔金般泼进天井。顾峰扶着陈芹慢慢走过那道温顺的“浅溪”。没有需要高抬腿的门槛,只有脚底踏实的触感和一份无声的托举。她佝偻的身影缓缓穿过门洞,在背后新铺的暗红色坡面上拉得很长。门槛虽去,但螭虎兽的头颅和尾巴如两枚沉静的印章,稳稳压住了新旧交织的边界——仿佛石敢当老爷终于舒展了他古老的脊梁,化作了一片更为宽厚、无声的承托。
门槛没了,螭虎兽也只余首尾,可奶奶跨过那道平坦的红石浅坡时,步子竟带着一丝久违的轻快,像卸下了什么无形的枷锁。顾安心里那块高悬的石头,终于也沿着那道温缓无形的斜坡,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前世加害奶奶和老邻居们的隐患被消除,顾安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小爱同学的声音响了起来:“叮咚!祝贺宿主完成系统分配的任务,帮助奶奶完成居住环境初步适老化改造,获得人缘积分2分,宿主可自由支配,新厝资金将在适当时机发放,请宿主做好接收准备。”
“人缘积分?”顾安露出了一副好奇宝宝脸。“宿主在遭遇不可调和的人际关系时,可自由使用人缘积分,系统将生成解决方案,宿主可自主选择方案,解决人际关系矛盾。”小爱同学平静道。
“原来是这样!有点像前世的生成式人工智能。”顾安恍然道,上一世顾安在村里像个隐形人一样,在村里都说不上话,典型的i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下子在村里有矛盾就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