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达上的红点越来越近，江晚的手指紧紧掐在控制台边缘。她没有急着启动推进器，而是默默把终端调成静音，切断了所有信号发射源。潜水艇静静地悬浮在深海暗流层里，像一块沉入海底的石头，一动不动。
沈倾寒从后舱爬了过来，湿透的衣服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水痕。她靠着驾驶座喘了口气，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眼神已经清醒了。她看了眼屏幕，又低头看向江晚的手腕——那里嵌着的芯片还在震动，但节奏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急促的警告信号，而是一种缓慢、规律的跳动，像是……心跳。
“他们以为你在逃。”沈倾寒轻声说，“可你却停下了。”
江晚没回头，声音很稳：“如果我一直往前跑，他们会觉得我慌了。只有停下来的人，才最难被找到。”
沈倾寒嘴角微微扬起，抬手把贴在额头的一缕黑发拨到耳后。她的指尖还带着海水的凉意，在投影屏上划过一道模糊的湿痕。全息地图立刻展开，三个爆炸点残留的热感正在消失，新的扫描波正从西南方向扫来。
“U盘还没解开？”她问。
江晚摇头，重新把防水包里的U盘接进终端。屏幕亮起，熟悉的三维密码盘浮现出来，中央依旧显示着那行字：“需双源同步，误差≤0.03秒。”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胸口，开始按照心跳的节奏输入数据。一下，两下……节奏稳定，和脉搏一致。可就在最后一组即将完成时，系统突然弹出红色警告：“认证失败。”
“不对。”江晚皱眉，“不是数值的问题。”
沈倾寒慢慢挪到她身后，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掌心冰凉，带着长时间泡水后的麻木。她没说话，只是侧过头，贴近江晚的左胸口，静静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
几秒后，她忽然开口：“你刚才……是在数节拍？”
江晚一顿，“嗯，和上次一样，用共振频率匹配生物信号。”
“但这次不一样。”沈倾寒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微光，“它要的不是心跳，是记忆。”
江晚转头看她。
“那天在手术台上，我们同步的是心跳。”沈倾寒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真正让系统解锁的，是你哼的那段歌。你还记得吗？你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轻轻哼了一小段旋律。那时候，我的心跳乱了。”
江晚瞳孔一缩。
她当然记得。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黄昏，在医院废弃的天台上。沈倾寒蜷缩在角落，整个人快要崩溃，谁靠近都会引发剧烈颤抖。护士束手无策时，是她走上前，蹲下来，轻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然后哼起一段不成调的曲子——那是妈妈小时候哄她睡觉唱的歌，没有名字，也没有歌词。
她从没想过，那段声音，竟被录进了U盘的核心程序。
“你是说……密码是那首歌？”江晚的声音轻了些。
沈倾寒点头：“不是节拍，不是频率，是旋律本身。系统认的不是生理数据，是情感共鸣。”
江晚沉默了几秒，拔掉连接线，把终端切换成音频输入模式。屏幕上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闪烁的光标。
她闭上眼。
耳边仿佛吹起了那个黄昏的风，铁门吱呀作响，远处城市的喧嚣变得模糊不清。她坐在沈倾寒身边，手指轻轻打着节拍，一遍遍哼着那支简单的调子。
现在，她张开嘴，轻轻地唱了出来。
一开始有些生涩，像是很久没碰过的琴弦。但随着气息流转，音符渐渐连贯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那旋律不高亢，也不悲伤，只是安静地流淌，像一条穿过废墟的小河。
终端屏幕轻轻一震。
血红色的五线谱缓缓浮现，铺满整个界面。紧接着，沈倾寒抬起右手，用指尖蘸了点肩上伤口渗出的血，在空中虚画了几笔。那血痕投射到全息图上，竟然精准补上了缺失的音符。
“第三个音偏低了。”她轻声说，“你忘了升半调。”
江晚睁开眼，看着她苍白的脸，喉咙忽然有点发紧。她调整呼吸，重新开始。这一次，每一个音都更清晰，更坚定。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系统瞬间安静。
下一秒，世界地图轰然展开，充满整个舱室。数十个红点在各大洲闪烁，代表买家的位置信息逐一显现。航线、交易时间、代号代码像瀑布一样滚动刷新。
而最密集的一簇，正快速向港口码头汇聚。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江晚盯着那片红光，声音冷静下来。
沈倾寒靠在舱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锁骨处的图腾隐隐发烫，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着。但她嘴角却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容。
“你终于听懂了。”她说。
江晚低头看她：“听懂什么？”
“我不是让你照着节拍走。”沈倾寒仰头望着她，目光清澈，“我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只要你想起来那首歌，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江晚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额前湿冷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终端突然发出一声低鸣，自动标记出最近的登陆点——距离码头直线七百米，有一处废弃渔港，常年没人管，监控盲区多达十一处。
江晚站起身，开始检查装备。她打开防水背包，确认通讯器、电击器、微型切割刀都在。接着，她拆下义肢外层护壳，把U盘重新嵌进隐藏夹层，确保数据不会丢失。
“你还走得动吗？”她回头看沈倾寒。
“能。”沈倾寒扶着座椅慢慢站起来，脚步还有点虚，但站得稳，“只要不是让我跑马拉松。”
江晚没笑，走过去递给她一件干燥的战术外套。两人迅速换下湿衣服，动作干脆利落，一句话也没多说。
舱内灯光闪了一下，电力系统发出轻微嗡鸣。江晚顺手调整电压阀，发现备用电源只剩百分之三十七。她关掉不必要的设备，只留导航和雷达。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她说，“一旦靠近码头，就会进入高频扫描区。任何金属反应都会被发现。”
沈倾寒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潜水艇最后的航程记录。她盯着那条弯弯曲曲的路线，忽然停下。
“等等。”她指着其中一段，“这条路线……是不是绕过了沉船区？”
江晚点头：“那边磁场混乱，容易误报。”
沈倾寒却摇头：“可如果我们从沉船下面穿过去，用残骸挡住信号呢？敌人的声呐可能会把我们当成沉积物，或者一群鱼。”
江晚眯起眼：“太危险了。那边水流复杂，稍微偏一点就会撞上断裂的钢架。”
“但我们没别的选择了。”沈倾寒抬头看她，“你愿意赌一把吗？”
江晚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那只手冰凉，但脉搏有力。
“你什么时候见我退过？”她说。
沈倾寒笑了，是真的笑了。那笑容短暂，却像穿透乌云的阳光，亮得让人心颤。
江晚转身启动引擎，推进器缓缓运转，潜水艇开始调转方向。深度计显示他们正在下沉，朝着海底最混乱的区域前进。
雷达上，那艘追踪他们的潜艇红点还在移动，但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失去了目标。
舱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行的细微声响。
江晚坐在驾驶位，目光望向前方幽暗的水域。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节上的旧疤——那是过去挣扎留下的痕迹，如今却成了她活着的证明。
沈倾寒靠在她身边，头轻轻抵着椅背。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
可就在潜水艇即将进入沉船阴影时，她忽然睁开眼，伸手按住江晚的手背。
“别关灯。”她说。
江晚一愣：“什么？”
“等我们上去的时候。”沈倾寒声音很轻，“不管发生什么，答应我，别让黑暗吞掉你。”
江晚看着她，很久很久，才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
推进器加速，潜水艇悄无声息地滑入沉船裂口。前方，是一片被遗忘的钢铁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