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这片看似荒无人烟的山林,存在着一个或多个熟悉此地、并以狩猎为生的“原住民”。他们行动隐秘,对山林了如指掌,并且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西岐可能控制的区域。
卫甲的心情复杂起来。遭遇陌生人意味着风险,但也可能意味着获取宝贵情报的机会。关键在于,如何判断对方的身份和意图,以及如何安全地与之接触。
他回忆起金葵和马善的叮嘱:
“若遇山民,谨慎为先。可远观,不可轻易近之。察其行,观其色,辨其是否与西岐有所勾连。”
“先找到他的巢穴。”
卫甲做出了决定。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做判断。他让黑狼继续追踪那越来越清晰的人类气味,自己则将短刀调整到最顺手的位置,弓也半搭在肩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他们沿着一条几乎被植被完全掩盖的狩猎小径,向上攀爬了一段缓坡。黑狼突然再次停下,伏低身体,耳朵紧紧贴向脑后。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眼神向卫甲示意前方。
卫甲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一棵巨大的冷杉树后,透过交错的枝叶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大约百步之外,林木略显稀疏,一片小小的林间空地出现在眼前。空地的边缘,依着一块巨大的、可以提供背靠保护的岩石,搭建着一个极其低矮、简陋的窝棚。窝棚用粗细细不等的原木搭成框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树皮,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窝棚前,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在燃烧,上面架着一个黑黢黢的陶罐,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根横倒的树干上,正低头专注地处理着什么。那人身形干瘦,佝偻着背,穿着一件颜色灰败、打了好几处补丁的旧皮袄,头发胡须都已花白,杂乱地纠结在一起。
在他脚边,放着一张磨损严重的旧弓和几支羽毛凌乱的箭,还有一把剥皮用的小刀。他手里,正在剥着一张刚刚猎获的野兔皮,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一个孤独的、年迈的深山猎户。
卫甲没有立刻行动。他如同化作了身旁的树木,静静地观察着。他观察着老人的动作,观察着窝棚周围的布置,观察着空地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老人偶尔会停下手中的活,抬起浑浊的眼睛,忧心忡忡地望向北方更深邃的山峦方向,嘴里似乎还在喃喃自语着什么,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忧虑。
这里没有西岐巡逻队的精悍气息,没有严密的组织痕迹,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艰难求生的苍凉。
卫甲心中迅速权衡。风险存在,但机遇或许更大。这个老人,很可能掌握着通往“鬼谷”外围最真实、最不为人知的小道,以及关于那片禁区的、来自民间视角的宝贵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轻轻拍了拍黑狼,示意它留在原地,保持隐蔽,作为接应和奇兵。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皮袄,将弓箭背好,确保短刀在触手可及之处,最后,他抓了一小把随身携带的、可以示好的肉脯在手里。
是时候,去会一会这位太行山的“原住民”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和而无害,然后迈开脚步,故意发出一些不算大、但足以让对方察觉的声响,朝着那片林间空地走了过去。
卫甲的脚步故意放重,踩在林间的枯枝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那背对着他的老猎户身影猛地一僵,手中剥皮的动作骤然停止。下一刻,老人以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嚯”地转过身来,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鹰隼般的锐利光芒,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他那只布满老茧、沾着兔血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放在脚边的剥皮短刀,刀尖微微上扬,指向卫甲。
卫甲立刻停在距离窝棚约二十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表示了非攻击意图,也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反应空间。他举起双手,摊开掌心,展示着手中的肉脯,用事先练习过的、带着明显羌人口音的官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老丈,莫慌,莫慌!我是个迷路的猎户,没有恶意!”
老猎户没有放松警惕,目光如刀子般在卫甲身上来回刮过,审视着他那身半旧却合身的羌人皮袄,背后的短弓,以及那张被风霜和刚刚经历的险恶磨砺得略显稚嫩却坚毅的脸庞。老人的视线尤其在卫甲腰间那柄看似普通、实则暗藏杀机的青铜短刀上停留了一瞬。
“迷路的猎户?”
老猎户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与人交谈过,
“这深山老林的,可不是迷路该来的地方。你是哪部羌人?怎么会跑到这太行北麓来?”
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浓浓的怀疑。
卫甲早已准备好说辞,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窘迫和疲惫:
“回老丈,我是北面‘黑水部’的,跟着族里长辈出来行猎,追一头受伤的大角鹿,追得太深,结果……结果在林子里绕晕了头,跟长辈们走散了。”
他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那里正是他们渡过黄河后穿越的复杂山域,
“这都转了三四天了,干粮都快见底了,听到这边有水声,想过来碰碰运气,找点吃的,就……就闻到您这儿的烟火气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肉脯,
“这点肉干,算是打扰老丈的赔礼,还望老丈指点个出路。”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羌人部落分散,黑水部是否真实存在难以考证,迷路、追猎失散是常见的借口,身上的皮袄和口音是最好的佐证,而分享食物则是山林里表示善意最直接的方式。
老猎户眯着眼,依旧没有放松紧握的刀,但眼神中的锐利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他没有接肉脯,而是用下巴指了指卫甲脚边:
“放下,退后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