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堤沿着西北的废墟推过去,每一步都是在死人堆里踏出来的路,孩子们背着灰桶,肩膀压得弯到快断,仍一趟趟把灰息草筛出的细灰骨风匠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张风箔撒在路基上,仿佛这些风箔是易碎的珍宝。他弯下腰,仔细地将每一张风箔支起来,让它们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箔面发出极细的“沙沙”声,这声音虽然轻微,却像无数细针在耳膜里剐刺,让人感到一阵刺痛。
与此同时,灰工们则跪在堤上,全神贯注地将灰泥一层层拍紧。他们的掌心因为长时间的摩擦而磨穿,鲜血与灰泥混合在一起,使得灰泥的颜色变得更加暗沉,几乎到了难以察觉的程度。然而,当火丝探出来时,那原本看似毫无生气的暗灰却会突然亮起,宛如死灰复燃的余烬,散发出微弱但却令人心悸的光芒。
而在不远处,碑石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是大地在叹息,又像是沉睡的巨兽在苏醒。这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与风箔的“沙沙”声和灰工们的拍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又庄严的画面。血光时明时暗,像在给他们计数,每一寸灰桥压下去,碑就亮一瞬,仿佛有人在碑里睁开眼睛,看着他们。百姓呼吸急促,他们谁都知道这一步意味着什么,不是守,而是伸手去狱口试探。有人腿抖得站不住,却硬是笑着把手里的灰撒出去,灰一撒,风吹起,灰雾弥漫,遮住残痕的一角,像在替他们蒙上眼。
江枝第一个踏上灰桥,她的脚步轻飘,身子已经被火噬得破败不堪,可她笑得比所有人都大,那笑声嘶哑到几乎听不见,只剩下一个刺耳的气音,像破钟在风里裂,她笑着,脚下灰桥随之颤抖,桥上的火丝像被勾住,猛地伸出,三寸长的黑焰蛇一样扑来。灰工们齐齐将灰泥甩出去,灰泥像湿网把火丝裹住,火丝挣扎,爆开三次,灰泥也炸碎三次,灰工的手臂全被震裂,血飞溅在桥面上。江枝笑到喉咙彻底碎裂,胸口喷出一大口血,她用手一抹,把血抹在脸上,画出一个夸张的笑痕,嘴角到耳根,血迹蜿蜒,她抬起头冲着黑焰吼:“怕了吧?疯子咬得动!”声音破碎,可碑光随之一亮,火丝竟往后缩了一寸。
萧砚紧随其后,冷刀横在灰桥正中,那刀已经裂痕遍布,却在灰光中显得极冷,冷得像一块石板。他没有一句话,只是抬刀一压,火丝扑到刀背,刀背浮出细细的指纹,火丝像被灼到,嘶的一声退回去。残痕里立刻传来一声盲音,比之前更深更长,那声音像万千魂魄同时在耳边低低咒骂,骂得每个人的心脏都停了一拍。百姓们纷纷倒地,抱着头痛哭,哭到一半立刻强行把嘴角撕开,笑声和哭声搅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疯铃被震得乱响,碎镜纷纷裂落,风箔狂抖,灰桥的桥身颤抖不止。有人直接痉挛倒地,喉咙里冒白沫,眼睛翻白,整个人抽搐到骨头折断,仍被人拖到碑下,硬是把他死时扯开的笑脸刻在碑石上。
江枝被盲音震得双耳血流,她还是笑,笑声变成胸腔的轰鸣,每一次笑,她的魂都裂开一道缝,影子抖到快散,她却死死盯着火丝,牙齿咬到断,她吐出血,血溅在灰桥上,灰立刻稳住,好像血就是钉。萧砚的刀被火丝绕三圈,刀身浮现的纹路越发清晰,那是火丝留下的指纹,像狱口在刀上留下的印记。萧砚低声道:“它怕。”声音冷得像铁,灰桥随之再稳一瞬。
盲音继续,像无数低语在梦里灌进来,每个人都听到不一样的字。有人听到“停”,有人听到“听”,有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有人听到死去的亲人在耳边笑。百姓们吓得魂都要裂开,却还死命笑,有人笑到嗓子完全断裂,只剩下胸口的喘息,一开一合,全是血声。江枝笑到昏厥,整个人倒在桥上,血流进灰里,灰泥瞬间被染红,红灰稳固桥身,碑石亮得刺眼。萧砚手臂裂到骨头外翻,他仍然冷冷站立,冷刀横在桥心,像最后一道关。
残痕没有再吐出更多火丝,它退了半寸,在黑眼深处翻滚,像一头被灰与血钉住的兽,眼珠转动,嘴张着,却没扑出。碑光和残痕之间拉出了一道灰桥,这桥摇摇欲坠,却稳住了。百姓趴在桥下哭笑交加,疯铃在余波中逐渐停下,城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静得只剩下风吹过灰息草的声音。有人轻声说:“停了。”有人说:“听到了。”声音在静夜里回荡,谁也不敢确认是哪一个字。
碑石光暗交替,像在等待。残痕里的黑焰收缩不止,却没再扑杀。灰桥第一次伸到狱口,没有断裂。江枝在血泊中昏迷,嘴角还挂着笑痕。萧砚手臂全裂,刀依旧横在桥心。百姓们活下来的不到千人,跪在地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他们笑着哭,哭着笑,像疯了一样。
天地僵持在这一步。灰桥抖动,却没有塌,碑光未灭,残痕未闭。盲音最后回荡一声,深得像从永夜里吐出的呼吸,似“停”,似“听”。城池像一口濒死的炉,火在里面翻,灰在表面铺,笑声与哭声混在一起,把这炉撑住。
大战未了,灰桥已立,天地悬在半空。谁先跨上去,谁先塌下去,还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