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最后一日,是册封李夫人的前一天。
未央宫内彩旗招展,已经为册封仪式准备了多日的宫人仍旧在往来穿梭地筹划和布置,广场正中是祭告天地的鎏金祭坛,其内香烟缭绕,熏香的气味几里地似乎都能闻到,祭坛前面停着的却是一驾凤辇车,昭示着册封妃嫔的尊贵。
卫子夫看过大典筹备之后,气的吃不下去饭,巴巴地来到大典现场巡视一圈,接着对着瑞珠道:“名字倒是李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册封皇后呢!听闻太医说,李夫人也怀了身孕?”
“可不是,皇后娘娘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卫子夫摇了摇手中的绯色羽毛扇,眼眸微抬,远山眉横了横:“听闻你与庆典司掌管烟花爆竹的小李子关系颇为亲近……”
“皇后娘娘,莫非你要在庆典上使用爆竹?万万不可,到时候陛下百官皆在,万一彻查下来,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瑞珠眼眸躲闪,虽从陈阿娇处学了许多谋害人的招数,但这么冒险的事情,还真的不敢。
“怕什么!有我呢!到时候就算不能炸死那个小妖精,至少也将她的孩子吓掉了也不错!到时候若是查下来,庆典筹备这么多奴才,谁能说得清楚,再说难道就不能是香炉铸造的问题?许是质量堪忧,熏香太过灼热,炉鼎炸了也说不定,天塌下来有我呢!”
卫子夫显然杀红了眼,李夫人现在盛宠,若是再生下儿子,难保自己孩儿刘据的太子之位不会易主。
“皇后娘娘,这么做是不是太……”
瑞珠吓得周身战栗,不敢抬眸看卫子夫,没想到卫子夫柔弱的外表下装着的是更加阴狠可怖的心。
“难道你不肯为了我去找小李子?”
卫子夫温柔地挑了挑远山眉,眼底露出不容置疑地神色,瑞珠咽了咽唾沫,只得应承了下来。
金饰朱画的步辇晃晃荡荡地落在金华殿的门前,蝉鸣声声却依旧挡不住人潮汹涌的声响,远处庆典正在等待李夫人惊艳登场,东方朔安顿好奴婢公公们在门外等候,自己独自迈入大殿,遥遥便见李夫人早已盛装立在窗前,听闻脚步声,便回眸一笑。
就连见多识广的东方朔也不得不怔愣赞叹,好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鄯善黎见是东方先生,紧张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原来是东方先生,竟劳动先生大驾亲自来接我,实在荣幸。”
东方朔摇了摇羽毛扇,朝着旁边的坐榻上一靠,嘿嘿大笑:“你都不知道,现在全长安的玉簪子可都涨价涨疯了,还不都是因为你‘李夫人’的玉搔头!今日大典,能亲自迎接李夫人当是我东方朔的荣幸。咱们之间就不必这么客套,若一直这样,可搞得我东方朔都不知道坐在那里了!”
“只因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鄯善黎提起裙摆,来到东方朔的面前将从若云处打探出来的消息和自己的分析一一讲述了一遍,接着眉头微皱,目光探寻:“先生,可有办法帮我父王翻案?”
“翻案?不不不不!”
东方朔的头摇晃的像是拨浪鼓似得:“淮南王虽被人蛊惑,但刘陵谋反以及王后荼和太子杀淮南相国却是真的,后更有雷被伍被检举,虽雷被如你所言是为屈打成招,但伍被与淮南王私自打造兵器却也是存在的!”
见鄯善黎眼底满是不甘与委屈,东方朔叹息一声,收起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东方朔知道淮南王死得冤,整个事件对淮南全族,对你来说更是无妄之灾,按理说淮南王罪不当诛。但是,而今大汉在陛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却也并不代表着没有危机,北有匈奴虎视眈眈,现在东越又蠢蠢欲动,若你要翻案,岂不是置陛下颜面于不顾,况且若掀动此等大案,也对接下来的陛下推恩令等一系列政令不利,恐怕朝廷震动,国将危难,还望李夫人三思!”
“那我全家就这么白白死了么!我全族加上奴婢家丁三千余人,都被夷为平地,淮南王都城寿春被抹去名字改为九江郡!从今而后,世间再无淮南王再无鄯善黎,只有苟延残喘在这宫中的李夫人!”
鄯善黎眼中泣血,看的东方朔心头不忍,历史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的命运中就是轰然倒塌的高塔。
东方朔顿了顿,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子:“翻案基本是不可能的,千秋之事自有后人评说。刘彻也是一代明君,但是那些无端陷害淮南王的奸臣贼子,倒是可以一一向他们复仇,我东方朔或可助妍儿姑娘一臂之力!”
鄯善黎看向窗外沉吟半晌,这才扭头看回东方朔:“郭解已经被扣押在京兆大狱,其子郭照被我要来做金华殿护卫,审卿也不在话下,只是我还不清楚他对我父王不利的动机为何!唯一让我没有办法的却是张汤,他以酷吏之名显于长安,又得陛下器重,如何扳倒这个人属实让我为难,不知东方先生可有妙计?”
东方朔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笑了笑:“黎姑娘可曾听过太史公司马迁?此人为史家后人,善搜集遗闻古事,网罗放失旧闻,所以对审卿应该有所了解,若姑娘想探其中究竟,或许可以去问问司马迁。”
“司马迁?有些耳闻,此人好像颇好着述,揽史成痴!”
鄯善黎抬起水波双眸:“那张汤之事又如何解?”
“张汤严苛峻法,不少官员也颇受其害。但是陛下现在却颇倚重此人,看重的是他依法断案不讲情面,想以此人肃清朝纲,但长此以往也危害久矣。正所谓恶人还需恶人摩,姑娘不便亲自出马,不如扶植朝中大臣,缓缓图之,捉住机会一击致命!”
“东方先生说的言之有理,但扶植谁先生可有人选?”
鄯善黎踱步思忖,一时间难以决断。
东方朔却哈哈大笑:“姑娘冰雪聪明,怎么此时却踟蹰犹豫不知道安插何人了,定是思虑过多,一时间如蚂蚁在圆,困在了那里。此人我东方朔已经帮姑娘想好了,就是李延年的朋友朱买臣!”
“家兄还有这么个朋友?!”
鄯善黎自从进宫之后便一心复仇,若不是东方朔提及李延年,她自己甚至都快把这个‘兄弟’忘在脑后了。
“朱买臣是严助的同乡,当年来长安颇受严助的照顾,此人因严助被害死在监狱中而一直记恨张汤。另外,此人颇有能力才干却一直不得陛下重用,四十多岁却依旧做着严助推荐才得以上任的中大夫,官职甚为低微,远远在他的能力之下!”
东方朔眼眸深邃娓娓道来,却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严助——就是与雷被一同关押,因我父王案件牵累被害死的那个严助?”
鄯善黎此刻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勾连起来这些人物关系,更思及当日在京兆大狱,大赦天下的前一日张汤处死严助的惨烈情形,不觉身体发冷,浑身抖了抖。
东方朔叹息一声:“现在东越不安分,东越王余善反复无常屡次不听朝廷命令。因此陛下正愁无人愿意出使东越,或献计讨伐,不如乘次机会,我向陛下推荐朱买臣,李夫人再在后宫吹吹风,朱买臣此人颇有才干,只要他出使东越立功而归,便可加官进爵,到时候以他对张汤的仇恨和对李夫人的感念,定会帮助你报仇雪恨!”
“好!”鄯善黎点了点头:“就依东方先生所言!”
“娘娘,时辰不早了!”金华殿外传来公公的催促声:“李夫人,可梳妆好了,吉时就快到了,可别耽误了时辰,陛下还在等着呢!”
“这就来了!”鄯善黎朝着殿外应了一声,看着东方朔点了点头。
“先参加册封大典要紧,有事回头再说。”
东方朔朝着奴婢元宵努了努嘴, 示意她搀扶娘娘上辇。
锦绣宫袍昭彰,娟秀身影步出金华殿,一道阳光正照射在鄯善黎的眉心,鄯善黎稳稳步上装饰华丽,丝带飘舞的金络步辇,轻轻垂头对旁边的东方朔耳语:“先生千万莫忘了咱们说的!”
“李夫人放心!”东方朔帮忙拉好纱帘:“起辇!!!”
金饰朱画的步辇两边是成排的卫士,为首的是押车护卫白马银鞍的郭照,车后是六列盛装的宫女,随着步辇摇曳,未央宫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金色光晕透过门缝渐渐盛大起来。身着礼装的文武官员及匈奴降臣,都在未央宫前面的街道上整齐排列着,就连白马上的郭照都暗暗惊叹不已:“太宏大了,这是自他担任虎贲军统帅以来从没有见过的大仪式,就连册立皇后也未曾有过如此大的阵仗,简直太壮观了!”
鄯善黎轻轻拉开车帘,俯视群臣,人群中一抹红发似妖跳跃着进入视线,是许久未见的匈奴小王爷金日磾,他似乎也隐隐感觉到步辇中射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抬眸,又赶忙低垂下头去,再往前,是青衣束冠的韩说,他的身影恰似他的哥哥韩嫣,不禁惹得鄯善黎两眸微微湿润。
沾了沾眼角的鄯善黎忽然觉得步辇停了下来,奴婢掀开纱帘,汉武帝刘彻英武的面容便映入眼帘,他朝着自己缓缓伸出手,直到将她的手全攥进手心,才逐渐露出一个帝王隐忍地微笑:“来,朕的李夫人!”
随着汉武帝刘彻牵出鄯善黎,百官朝贺,淳公公点燃二人面前鎏金祭坛内的香草,阵阵香烟渺渺而起,礼炮轰鸣奏响,群臣威严准备祭告天地,册立李夫人!
“嘭!啪啦啪啦!”
突然,祭坛内雷声炸响,火光四溅,引得百官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