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回眸看去,见胶东王刘彻正站在门前的阴影里,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昏黄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像黑夜中的梦魔。
李敢慌忙跪拜在地:“不知道王爷深夜到此,有失远迎。”
“不必!”刘彻从阴影中走出,如刀削般的脸上没有悲喜,他只是用手指扫了扫自己的鼻尖,接着踏着虎步,三两步来到鄯善黎的床边,看着泪眼朦胧的鄯善黎,眼神闪烁了一下。
鄯善黎没料到刘彻会来:“你……”
刘彻并不答话,宽肩一伸将她横抱起来,就往外走。
“王爷,翁主刚看完郎中,她伤还没好……”李敢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但胶东王亲自动手,还是让李敢心头一跳。
刘彻抱着鄯善黎在门前站住:“做人要懂得分寸,翁主千金贵体,岂是你能治愈的,若耽搁了病情,你担待的起么?”
“微臣好心救人,王爷怎么还如此……”李敢想为自己辩驳:“如此……如此……还擅闯民宅!”
“擅闯?本王已见过令尊,相信令尊不久就会寻你问话的。”刘彻冷哼一声,“不要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
丢下这几个字后,刘彻大步行去,只留下李敢站在原地,忽然觉得额头冰冷,擦了一把,竟不知道何时已经沾满了细微的汗珠。
淳公公跟着进来,轻轻拿走了李敢手中的方剂单,接着用手在空中点了点李敢的额头。
“你呀,该扫扫你家门前的碎石才是!扫好自家门前雪!”
说完,淳公公也快步跟了出去,消失在院子远处的黑暗中。
看刘彻走远,房临房砀等人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俏俏摸到李敢身后,拍了李敢一下,李敢一个哆嗦,接着舒出一口长气。
“是你们……”
“李兄,我们本听了些许消息,得知这丫头和胶东王,南宫公主之间关系匪浅,想来通知你一声,谁知道找了一天都没找到。”
裴盛跟着说道:“是啊,等我们一回来就看到人已经在你的卧房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没想到……”
“你不知道,韩嫣当时对她的身份都是讳莫如深,不知道中间有什么隐情……”
几人说完相互点着头,房临接着说:“胶东王的人你也敢动?!这丫头还让胶东王为霍去病那个小子请了师傅!虽然你没怎么着吧,但是不知道胶东王怎么想呢……”
“李兄,你听胶东王的语气,明显不快了!你搞不好就把胶东王得罪了。”
李敢却站在门前久久没有说话。
房临房砀叹了口气,拍了拍李敢的肩膀:“李兄,想开点……”
“我倒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呢!我好像更喜欢她了!”李敢眼睛锃亮。
“哎?”众人面面相觑。
房临道:“李兄,莫要玩火啊!”
李府大门前,夜枭在树上凄厉鸣叫,给这深夜徒增一抹晦暗的色彩,胶东王刘彻的金丝络四马车驾停在门前,马儿嘴里在慢慢咀嚼着草料,两个宫人在前方掌着灯火,为胶东王引路。
鄯善黎在刘彻的怀中,随着他的脚步和呼吸颠簸,此刻的她却乖巧的像只小猫,躲藏在一个隐秘安静的窝里,偷偷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一,二,三……六十七,六十八……
鄯善黎偷偷数着他的心跳,虽然看到他发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无比欢喜。
刘彻将鄯善黎重重丢在自己的车马上,鄯善黎忍不住:“啊!”了一声,刘彻眼中的愠怒才略微缓和了一下,抬脚迈上马车,别扭地为鄯善黎调整了一下姿势,接着坐在鄯善黎的旁边。
“起驾!”
随着刘彻低沉的声音响起,马车运动起来,晚风温柔,丝络叮当……
刘彻将雕花帘子刷地一声放下,眼睛却一直看向前方。
“谢谢你能来接我。”鄯善黎眼神一刻不停的看着刘彻,看他乌黑光洁的束发,看他侧脸的棱角,看他突出的喉结,看他脖子上的一颗小痣,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
彻哥哥的侧脸真好看啊……鄯善黎心中暗想。
刘彻的眼眸没有向这边转动一下,一路都没有回应鄯善黎一句,鄯善黎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车马隆隆行过宫门,走过水榭,穿过连廊,水波粼粼漫过刘彻的侧脸,光晕灯火漫过刘彻的侧脸,黑暗的阴影漫过刘彻的侧脸,他像一尊雕像,除了睫毛眨动,整个人都不曾移动一下。
最后车马渐渐慢了下来,行至玉堂殿的门前,稳稳停了下来。
刘彻抬起帘笼一角,淳公公便附耳上来。
“你把翁主送去南宫姊姊那,本王在这等你。”
“诺!”淳公公抬起袖子掩了掩偷笑的嘴角,他去问过李府的下人,知晓前因后果,可胶东王刘彻还是吃了酸醋,不管怎么一个臣子都不该留宿自己心爱的姑娘,任谁都不行!
“呀!”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像是一把琴弦在夜晚猛然拉动了一下。淳公公略微回头,刘陵已经摇晃着碎步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
“妹妹这是去哪儿啦,还得王爷亲自去接才回得来啊!”随着尖细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一抹桃红色映入鄯善黎的眼帘。
“姊姊……”鄯善黎一只手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另一只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桃红色的宽大袖口中伸出白皙的胳膊,挡开面前的帘子,刘陵探身看着鄯善黎和刘彻,眼神妖媚,欲语还休。
“王爷屁|股都没坐热就马不停蹄去接妹妹,妹妹还真是好福气啊!”
虽心头一暖,但看得刘陵姊姊阴阳怪气的,鄯善黎也觉得十分不自在,他看了看冷若冰霜的胶东王刘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话。
淳公公赶忙过来协助鄯善黎起身,“小翁主,奴婢背你。”
鄯善黎勉强爬上淳公公的背,刘彻看着鄯善黎渗出血迹的胳膊,对旁边的宫人努了努嘴。
宫人会意,赶忙伸手帮鄯善黎将受伤的胳膊抬到淳公公肩膀上。
接着宫人在前面为淳公公掌灯,一路护送着一同向着玉堂殿行去了。
刘彻的车马并未动弹半分,他站在高高的车驾上看着那个昏黄的灯影晃进了玉堂殿才收回目光。
刘陵翁主看着淳公公的背影撇了撇嘴,袅娜地走过来,一只葱白的手搭在刘彻的车辕上托着自己的腮,丝滑的袖子一直滑落到大臂上,瀑布般的秀发散落下来:“哥哥,不去陵儿暂住的披香殿坐坐吗?”
刘彻抚了抚胳膊上沾染的血渍,低着眸子:“陵翁主,妹妹受伤了,你都不去看看吗?”
“妾身不是担心王爷舟车劳顿么!”刘陵眨着一双狐狸眼,黑黝黝的瞳仁闪烁着精光:“妹妹身子硬朗,有王爷亲自照拂,想来无碍的!一会儿王爷走了,妾身自当去看妹妹。”
“是吗?”刘彻低眸看她,陵翁主立刻迎上刘彻的目光,一根指尖挑了挑刘彻的内领,身体略微后倾:“王爷确定不来坐坐么?妾身从淮南带了上好的香薰,保准王爷没见过,嘻嘻……”
“不必了!”刘彻将刘陵的手臂挪开,“南宫姊姊喜好熏香,你可拿些给她。”
“小喜子,备好马准备出发!”刘彻的话语简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见刘彻一点不给面子,刘陵的小嘴瞬间撅起来:“妾身给王爷跳的西域舞,还没跳完你就跑了,王爷就不想再欣赏欣赏吗?”
刘彻眼神飘忽,似乎想到一些什么东西,那是初见时鄯善黎的束脚丝带,是她回眸的笑靥,是一舞倾城的风姿,是一树的海棠花开,刘彻眸子亮了亮。
刘陵正要继续说话,忽然一声娇俏的声音从连廊那边传来:“夫君,终于找到你了呢!”
长公主陈阿娇三步并做两步奔过来,眼神中带着仰慕看着胶东王刘彻,却忽然注意到身旁穿着桃红色衣裙的刘陵,忽然顿住:“大胆!你们谁给秋蝉那死丫头穿了翁主服饰?!竟然这么晚了还与彻哥哥在一起!”
阿娇说完,便要上手殴打刘陵。
“这位闭月羞花的美人儿想来就是长公主吧?”刘陵尖细的嗓音传来,让陈阿娇一愣神,手也停在半空,刘陵走过去握住陈阿娇的手:“姊姊,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是刘陵啊。”
“刘陵?”
“妹妹我刚从淮南的寿春远道而来,还没来得及拜会姊姊,不想在这就碰到了,妹妹还给姊姊带了礼物呢!”刘陵拉着陈阿娇的手,亲昵的有些过分。
陈阿娇顿了顿,绕着刘陵打量一番:“你们不是在诓骗本宫吧!夫君,你说她到底是谁?!”
刘彻翻了一个白眼,“我们还没有举办典礼,你这称呼为时尚早吧?!”
陈阿娇又拿出她撒泼打滚的本事,一下子缠上刘彻,半个身子扑倒在刘彻怀中,抬眼看他:“那我还叫你彻哥哥?!你告诉本宫,她到底是谁?果真不是那个小奴婢么?!”
刘彻烦躁地推开陈阿娇:“阿娇,馆陶大长公主难道没和你说起吗?”
“好像是说起过,今日从淮南国要来一位翁主,母后说她善妆善舞,还叫本宫多与他学习学习,难道就是她?!”
刘陵收了几分狐媚姿态,早听说过长公主陈阿娇是惹不起的人,需得小心一些才是:“长公主谬赞了,早在淮南国就听说了阿娇姊姊您的美貌,今日一见果然难得一见呢。长公主丽质天成,哪像我等还需要妆饰呢!”
几番话下来,说的陈阿娇满心欢喜,她仔细端详着刘陵,确实除了长相相似,身量和气质却完全不同。
“说来也怪,你们怎么长得如此像?”陈阿娇暗自思量,不知道为何看那小奴婢就来气的很,面前之人,倒是没那么让自己反感。
刘陵拉着陈阿娇的手笑道:“天下之人,长得像的许是有的。但地位身份,许就是千差万别了呢!是不是姊姊?”
陈阿娇听了不住点头,觉得刘陵的话句句都甚合自己的意,这刘陵虽长得妖娆妩媚,却识大体懂分寸,论身份地位,天下的女子谁又能比过自己呢?便渐渐放下了戒心。
殊不知远处屋檐上趴着一个人,正端详着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