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棂洒在仆多的房间里,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仆多却来回踱步个不停,今日已经是第九日了,不知道霍去病此去如何,怎能不叫人担心呢,随之仆多叹了一口气,望向病榻上的鄯善黎。
她躺在床上,娇躯在薄被下像一只小小的动物一般蜷缩着。
毒物的折磨让她的肌肤变得暗哑,如同朦胧的月色,苍白而柔弱。但那双倔强的眼眸却看向窗外的一只小雀,它羽毛鲜妍,梳洗着自己的翎羽,忽然振翅而飞……
“噗……”
一口黑血从鄯善黎苍白的嘴唇内呕出,仆多赶忙奔来,扶着鄯善黎的身躯拍打着她的脊背,帮助她顺着气息。
这几日帮着鄯善黎换药的隔壁老妪见到此情此景,擦了一把眼泪:“多好的姑娘啊,这,这可怎么好……”说着话,将一盆黑血端出了屋子。
“咣当——”一声,是盆子失手摔落的声音。
忽听得门外一声骏马的嘶鸣,接着门口一暗,霍去病从马上滚落下来,掀起帘子,踉跄奔至屋内。
“去病!去病回来了!我!我把这里收拾一下!”老妪激动地朝里面叫道。
仆多眼眸一亮,迎了上去:“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快将这药丸给她送服!”霍去病说完这句竟然踉跄倒在地上。
“大哥,你怎么了?”仆多扶住霍去病,见他脸色不好,一面接过药一面担心地问道。
“先别管我,给鄯善黎喂药解毒要紧!”说罢霍去病将身体靠在墙上,低头咽了一口口水。
仆多接过包袱展开,找出红色的药丸问道:“可是这个?”
“对!”
仆多扶起鄯善黎喂了药,又给霍去病倒了一杯水:“你去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你这是怎么了,身体怎么这么虚弱?”
“我啊,这一来一回,跑死了几匹马才星夜兼程回到长安。至于我的身体——”霍去病略一沉吟:“我中了毒。”
“什么!”仆多按捺不住大叫了一声。
“无碍的,这幽昙毒只是间歇性的发作,一会儿就好。说来话长,回头再和你慢慢讲。你先取银针,按照我说的帮鄯善黎放血要紧!在拇指末端的少商穴和食指末节桡侧的商阳穴,各用银针|刺破放血,直到黑血流尽为止。”
“好!我这里正好有一副银针,还是当年我叔父留给我的, 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偏巧还就用上了。”
霍去病这才捂住自己的胸口,看向鄯善黎,正碰上鄯善黎秋水般的双眸正望着自己,大颗的泪珠滴下来,淌满了整个脸颊,打湿了她雾一般的眼睫。
霍去病想要起身,却忽然觉得周身无力,只得换了个姿势继续靠在墙边,却笑问道:“雪兔原来你醒过来了,很疼么?”
鄯善黎摇了摇头,只是望着面前这个少年,他与自己本是萍水相逢,如今自己遭难,却不想是他不眠不休奔袭千里,为自己舍生忘死地求来解药,救自己于水火。在这茫茫长安,没想到还能得此温暖,虽身痛欲裂,心头最柔软的那一块却被轰然击中了。
看着霍去病牙关紧咬却强颜欢笑的倔强样子,鄯善黎泪眼婆娑,凄然泪下:“你真傻,何必为了我吃如此多苦头,害的自己也中了毒,你都瘦了……”
“我霍去病答应了能把你救回来就一定做得到!”霍去病扬了扬眉,喉头发紧,却忍住了咳嗽。
待仆多帮鄯善黎放完血,端着血水出门去,回头看了眼霍去病,轻轻带上了门。
霍去病强撑着来到鄯善黎的身边,扶着她坐起半个身子,接着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呢!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霍去病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木质食盒递给鄯善黎,上面还带着霍去病身体的温热。
“我怕凉了,才揣在怀中,你快打开看看!”霍去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鄯善黎看着霍去病略带紧张和希翼的目光,打开了食盒,里面是一碗洁白莹润的豆腐花。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簌簌落下,那日不经意的一句话,他却记到如今。他还记得自己想念淮南的豆腐花,还记得那日赛马的场景……
霍去病见鄯善黎哭了,看了看食盒,忽然手足无措道:“我不知道这东西还会碎掉,我刚买的时候还是一整块的,我……我……”
鄯善黎握住霍去病的手:“无碍的,我是太激动了,快给我尝尝,这是我家乡的味道。”
霍去病迟疑着喂了鄯善黎一口,鄯善黎带着泪笑道:“嗯,好吃,你尝尝?”
霍去病也舀了一勺放进口中,连日来的饥渴与疲惫在这一瞬间释放了,只觉得丝滑香甜,唇齿留香,不觉明眸微微抬起:“嗯,你们淮南的豆腐花果真是人间美味,难怪你会说此味赛鸡豚!”
“哎,你们偷吃什么好吃的呢!”仆多一掀帘子,从门外进来。
“呶,豆腐花,不过全都碎了,下次我请你去摊子上吃!”
仆多探头看了看,不禁皱了皱眉:“这看着清汤寡水的,能好吃么!恐怕你们吃的不是豆腐花,吃的是那情人梅!所以才觉得好吃!”
鄯善黎听了,不觉脸颊绯红,垂下头去。
“仆多!说什么呢你!难怪人家打趣唤你屁多!”霍去病展露笑颜:“下次让你尝了你就知道,这可是淮南名吃,鄯善黎父亲制作出来的呢!”
“大哥,这么说来的话那我下次可要尝尝!”
时光荏苒,转眼三日,鄯善黎的病越发好起来,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十五日正是灯会时节,长安城处处张灯结彩,更别提西市河堤边缘,更是渔火璀璨,河灯洒满整条宽阔的河面。
大街小巷一片喜气,张灯结彩的街道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霍去病从平阳公主府出来,寻了鄯善黎,正要趁着她身体好转带她去长安城西市散散心。踏雪载着二人穿行过石板路,入得街市,只见元宵气氛浓厚,花灯更是琳琅满目,鱼龙灯、玉兔灯、骰子灯,走马灯皆可可爱爱,让人目不暇接。
“卖花咯,好看的花——快来买啊——”
灯影幢幢的街头,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正在街边卖花,见到来往人流,正在卖力地推销。鄯善黎见那孩提年幼,转头对霍去病笑道:“我们去买一枝花吧!”
霍去病喉咙动了动,略显扭捏,自己还没给女孩子送过花,这样子会不会太过随意了。
鄯善黎却已经飞身下马,霍去病也跳下踏雪,正踟蹰间,但见旁侧一个摊位上的彪形大汉来得小童面前一脚将他踢翻,怒道:“你挡住我的摊位了,你可知道?!”
小童子连声道歉,大汉却是不依不饶,一把夺了小童子挽住的花篮,朝着那孩子劈头盖脸地踢了两脚,临走还不忘啐了一口,虎眼倒竖:“还不快滚!”
霍去病哪里看的这些,身形一凛就要上前,却被鄯善黎一把拉住。
她对着霍去病暂且摇了摇头,只见那孩子不敢出声,只得捂住自己青紫的额头,躲到百米远,灯火阑珊处默默垂泪。
鄯善黎拉着霍去病小跑上前,来到小童身前蹲下身,看着一脸泪水的小男孩,递给孩子一包银钱:“孩子,你的花,我们全买了!”
孩子止住哭声,擦了一把鼻涕和泪水看着鄯善黎:“可是姐姐,我的花已经都被抢走了!你的钱,我不能收。”
“没事,你拿着,快回家去。一会儿姐姐就去那边的摊位拿你的花,我都和那摊主说好了!”
孩子听闻此言,这才疑惑地点了点头,转悲为喜,高兴地跑走了。霍去病看了看鄯善黎:“你什么时候和那摊主说好了?”
“我们这就去说啊!”鄯善黎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二人转身就奔到那彪形大汉的摊位前,大汉见到买家,全然不像刚才欺负弱小的样子,万分客气地介绍起自己的货品和花朵,鄯善黎假意挑花,接着抱住一捧看了眼霍去病:“这花我们全要了!”
“那倒是好,就算你们十两!”大汉喜笑颜开。
鄯善黎眼眉一挑:“钱我们不是刚刚付过了?”
大汉怒道:“你刚才一直在挑,哪里付过账,怕不是要赖账不成!”
“钱我们付给这花的正主了!”
鄯善黎说完这句,朝着霍去病调皮地眨了眨眼,拉着霍去病就跑,边跑边将手中的花瓣抛洒向空中,真是下了一场花瓣雨!漫天堕红飘洒在迷蒙的灯影中,飘洒在长安的大街上,飘洒在周遭的欢笑声中……
大汉在身后穷追不舍,叫骂不断,二人一边回眸张望,一边紧张地奔跑。
夜风轻轻拂过脸颊,鄯善黎的发丝飘在霍去病的脸上,她洁白的裙裾在肆意地飞扬,两人的心跳狂乱地舞着,夜晚的灯火迷乱,芬芳的花瓣纷飞,她洁白的手正被自己紧紧地攥着,仿佛可以一直这么跑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他分不清自己的喘息声还是心跳声,还是悸动的声响在悄无声息地发芽,开花。
二人一路狂奔,直到河边才将那大汉甩开,二人互看一眼,止不住弯腰喘着粗气,却哈哈大笑不止!
“你没看那大汉气的暴跳如雷,哈哈哈哈!”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先让那孩子走远,我们再去挑衅,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那是当然了,不然那孩子拿不到钱怎么办……”
鄯善黎正大笑间,忽然抬头撞到霍去病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那带着细微汗珠的初生的喉结微微滚动——
“我喜欢你!”
江岸的渔火洒在霍去病坚毅的面庞上,映照的他眼眸更加深情而又璀璨,鄯善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握着,她只觉得脸颊发烫,往回抽了抽手,却被他一把拉向自己。
鄯善黎只觉得一股热烈的鼻息交织过来,如同河风吹拂着水面,眼中绚烂的灯火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霍去病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面颊,那一刻,她仿佛感觉到电流穿过身体,酥麻感传遍全身。
心尖上荡起层层涟漪,为了躲避他炽热如火的目光,她轻轻闭紧了眼睛,只觉得一丝清凉和柔软印在自己的唇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突然,霍去病头一歪,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一个脆泠泠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霍去病!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