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林的根系盘根错节，扎在黑色淤泥里，散发出腐殖质的腥气。浑浊的河水在脚下缓慢流淌，水面漂浮着枯叶和腐烂的果实。林烨背靠着一棵扭曲的红树，粗粝的树皮硌着后背。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右眼窝的抽动如同生锈的齿轮在颅内转动。卡夫拉涂抹的药膏清凉感早已消退，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规则脉络紊乱带来的阵阵眩晕。他紧握左手，掌心里规尺碎片的冰凉触感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锚点。
阿哲蹲在几步外，膝盖没在浑浊的水里，双手捧着终端，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他调整着天线的角度，眉头拧成一个结。
“信号断开了。最后捕捉到的坐标点……消失了。”阿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被干扰，是坐标本身发生了不连续跳跃。短距离规则跃迁的残留痕迹……但强度异常高，而且……带有强烈的规则撕裂特征，像是强行撕开空间。”
卡夫拉盘膝坐在一段浮出水面的气生根上，骨杖横在膝头，闭目感应。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金光黯淡：“远处的那场冲突……停息了。能量波动消散，残留的规则乱流非常混乱。至少三个不同的力量源参与了交火，其中一股……带着海洋的腥咸和风暴的怒意，很古老，很……悲伤。”
“海洋？”卡莎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警惕地扫视着雾气未散尽的河面，“我们离海边还有几百公里。”
“规则层面的‘海洋’。”卡夫拉纠正道，“某种与深海、巨浪、沉没相关的古老规则具现。不是自然现象，是……带有意志的残留。”
“是‘遗产守护者’的力量特征吗？”雷克低声问，手中紧握着一根削尖的木矛。
“不确定。但绝不是基金会或建造师的路数。”卡夫拉摇头。
林烨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方舟”坐标消失，意味着目标丢失，也可能意味着“方舟”本身在战斗中受损、转移，甚至被摧毁。但他们没有退路。返回理事会控制区等于自投罗网，留在雨林迟早会被莫里斯的搜捕队或墨菲斯催化的怪物找到。
“能找到跃迁的终点痕迹吗？哪怕一点点。”林烨的声音嘶哑。
阿哲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敲击，调出复杂的频谱分析图。“跃迁扰动太剧烈，掩盖了大部分痕迹。但……这里有个残留的‘回波’峰值，指向北大西洋中脊附近的某个深海区域。范围很大，误差超过五十海里。”
北大西洋中脊。深海。那是一个人类常规手段难以触及的领域，规则环境更加原始、复杂、不稳定。
“去那里。”林烨说，语气没有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的身体撑不到海边。”卡夫拉看着他苍白的脸。
“有近路。”林烨左手微微抬起，指向雨林深处，“来时的路上，我感觉到……不止一条‘路’。有些地方，规则很‘薄’，像是一张纸被反复折叠后留下的折痕。那是……古代规则通道的残余，被墨菲斯的畸变激活了。找到一条稳定的折痕，也许能缩短距离。”
所有人都看向他。利用不稳定的古代规则通道进行移动，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被抛入规则乱流，或者卡在时空夹缝里。
“你能定位？”卡夫拉问。
“用规尺碎片，能‘测量’到规则的‘厚度’和‘流向’。找到相对稳定的那一条，可以试试。”林烨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碎片，“比在雨林里跋涉几百公里，面对无数怪物和追兵，活下来的几率大。”
沉默。只有红树林中虫豸的鸣叫和远处隐约的、令人不安的规则低鸣。
“带路。”卡夫拉最终站起身，骨杖点地。
决定已下，行动迅疾。卡莎和雷克负责警戒和清理路径，阿哲用终端辅助林烨进行粗略定位，卡夫拉则用骨杖的力量提前探知前方规则环境的稳定性。
林烨被搀扶着，大部分重量压在阿哲和卡夫拉身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左眼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空气，感知中，规则的纹路如同发光的蛛网，在雨林潮湿的空气里蔓延、扭曲、断裂。
他们避开了几处规则扭曲严重的畸变区域，绕过了潜伏在泥沼中的规则掠食者，在遮天蔽日的藤蔓和灌木中穿行。林烨的指引时断时续，规则的“折痕”并非固定路径，而是如同水面的波纹，不断变化。
有时他们需要爬上陡峭的岩壁，有时又不得不涉过齐腰深的、布满水蛭的沼泽。
林烨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重，右眼窝渗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淡淡的、带着规则污染气息的暗金色光点。他在透支，用残存的生命力强行驱动规则感知。
五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异常寂静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几根歪斜的、刻满无法辨认符文的古老石柱。石柱围成的区域内，空间的色彩显得格外暗淡，光线在这里发生了不自然的弯曲。
“就是这里。”林烨喘着气，指着石柱中央那片颜色最暗淡的区域，“规则的‘褶皱’点。穿过它……但另一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卡夫拉走上前，骨杖尖端亮起白光，缓缓探入那片暗淡区域。杖尖的光芒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间涟漪。他凝神感应片刻，收回骨杖，脸色凝重。“通道不稳定，对面……是深海。强大的水压和混乱的规则流。没有防护，凡人进去瞬间就会被碾碎。”
“需要稳定的‘载体’。”阿哲检查着终端上疯狂跳动的读数，“规则褶皱本身能抵消部分环境压力，但我们需要一个能维持内部规则稳定性的‘壳’。”
林烨的目光落在卡夫拉的骨杖上，又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规尺碎片，最后转向那几根古老的石柱。
“用它们。”他指向石柱，“它们是锚点，也是……‘门框’。用规则之力，临时构筑一个通道‘外壳’。卡夫拉长老稳定结构，我用规尺碎片调整内部规则参数，阿哲计算外部压力模型并提供能量缓冲方案。卡莎，雷克，准备应对可能从通道另一头过来的……任何东西。”
没有时间犹豫。卡夫拉率先行动，骨杖插入地面，柔和的白光以他为中心扩散，连接上那几根石柱。石柱表面的符文逐一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林烨艰难地举起规尺碎片，碎片发出微光，与石柱的符文光芒产生共鸣。他将残存的感知沉入碎片，努力“测量”并“抚平”通道内部狂暴的规则乱流。
阿哲跪在地上，终端全功率运行，建立着临时的防护力场模型，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构筑过程如同在飓风中搭建玻璃屋。卡夫拉的白光不断被扭曲，林烨的规则感知一次次被乱流冲散，阿哲的模型频频报错。三人咬牙坚持，嘴角都渗出血丝。卡莎和雷克紧握武器，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暗淡、中心开始旋转出幽蓝漩涡的区域。
“就是现在！通道成型了！但只能维持三十秒！”阿哲嘶吼。
“走！”卡夫拉低喝，骨杖光芒大盛，强行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泛着水波般光泽的通道入口。
卡莎第一个冲入。雷克紧随其后。阿哲搀扶起几乎虚脱的林烨，冲向入口。卡夫拉最后进入，骨杖的光芒在身后收缩，通道入口剧烈震荡，开始崩塌。
穿过通道的瞬间，是难以形容的失重和挤压感。周围不再是雨林的景象，而是飞速掠过的、扭曲的光影和狂暴的规则乱流。可怕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人碾成粉末。卡夫拉撑起的白光护罩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林烨手中的规尺碎片光芒明灭不定，拼命维持着内部那一点点稳定。
三秒，如同三年。
噗通！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他们从半空中掉进了海里！
阿哲的终端应急防水功能启动，发出微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幽暗，冰冷，能见度极低。上方隐约有微弱的光线，但深不见底。他们正在海水中下沉。
卡夫拉立刻施展避水咒文，一个气泡勉强将几人包裹，隔绝了海水，但深海的压力依旧透过气泡传来，让人胸闷欲呕。
“深度……超过两百米！”阿哲看着终端读数，声音发紧。
林烨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剧烈的温度变化和水压让他眼前发黑，咳出一口带血的冰渣。他强打精神，左眼看向四周。规则的“褶皱”感已经消失，他们确实被抛到了深海。但这里并非自然的海底，规则的“背景噪音”中，混杂着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稳定有序的、人造物的波动。
他转动视线，望向深海的更黑暗处。
在那里，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在终端微光的边缘，缓缓浮现。
那不是礁石，也不是沉船。那是一个流线型的、覆盖着厚重生物与机械复合装甲的、如同巨鲸又似潜艇的造物。它静静地悬浮在深海黑暗中，外壳上布满了散发幽蓝微光的、复杂的规则纹路。
一些部位有新鲜的、冒着电火花的破损痕迹，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在它侧舷靠近头部的位置，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被深海生物部分覆盖的徽记——一个被橄榄枝环绕的、破损后又经粗糙焊接的圆规与矩尺交叉图案。
“方舟……”阿哲喃喃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那巨大造物外壳上的几处规则纹路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如同睁开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他们这个渺小的、散发着规则波动的气泡。数道冰冷的、带着扫描性质的规则波动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气泡内，所有人的动作僵住。
巨型造物腹部，一道闸门无声滑开，射出强烈的牵引光束，笼罩住他们的气泡。无可抗拒的力量传来，拉扯着他们向那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闸门移去。
是接纳，还是吞噬？
林烨握紧了手中的规尺碎片，碎片冰冷，微微震颤，仿佛在与远处那庞然大物体内的某个东西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