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电子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隔绝。
刘子阳走到房间一角的小型战术桌前,上面已经铺开了“先锋资源控股”的公开资料,以及明清月刚刚传输过来的、更加详细的内部结构分析图。纸张泛着冷白的光,上面的字符和线条,仿佛组成了一个沉默而坚固的堡垒。
元灵儿凑过来,指尖点着公司注册地址——位于市中心cbd核心区的一栋甲级写字楼顶层。
“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嘛,光鲜亮丽。”她撇撇嘴,“谁能想到皮下是这种东西。”
刘子阳没说话,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资料。法人代表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从普通职员一步步爬到高管位置,没有任何污点,也看不出任何与“暗影殿”可能产生交集的痕迹。公司业务范围主要是矿产投资、国际贸易,近几年的财报稳健得令人怀疑,利润增长曲线平滑得不像真实商业世界的产物。
(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精心擦拭过的凶器,找不到指纹。)
“灵儿,用‘观星台’的权限,深挖这个法人三代以内的直系、旁系亲属,以及他所有的大学同学、前同事。重点排查有无异常死亡、失踪,或者突然暴富的情况。”刘子阳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明白!”元灵儿立刻坐到旁边的终端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
刘子阳自己则开始梳理“先锋资源”近三年所有的对外投资记录和项目合同。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一目十行,大脑像一台高效的信息处理机,过滤着海量数据,寻找着任何不和谐的杂音。
(关联交易……离岸公司控股……技术授权费用异常偏高……这些是常见手段,但还不够,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链。)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元灵儿偶尔敲击键盘和低声咒骂的声音打破沉默。
“不行啊,阳哥!”几个小时过去,元灵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法人的社会关系简单得要命,父母是退休教师,老婆是家庭主妇,儿子在国外读商学院,成绩优异。所有查到的联系人都正常生活在阳光下,连个交通违章记录都少得可怜。简直是个道德模范家庭!”
刘子阳放下手中的一份海外矿产收购合同副本,眉头微蹙。这份合同表面上没有问题,收购价格合理,资源储量评估报告齐全。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种基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在隐隐作痛。
(合同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份标准答案,反而失去了商业谈判中应有的博弈痕迹和偶然性。)
“继续查,扩大范围,查他儿子在国外的所有消费记录、社交圈子,哪怕是他常去的餐厅、俱乐部。”刘子阳的声音依旧平稳,“另外,重点排查‘先锋资源’与王天豪名下那些皮包公司之间,是否存在任何形式的技术服务、咨询顾问等软性合同,哪怕金额很小。”
他怀疑,对方可能采用了一种极其隐蔽的“物理隔离”和信息传递方式,明面上的资金和人员往来被切割得干干净净,只通过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合法的商业活动来传递核心指令或利益。
又过了半天,元灵儿那边依旧一无所获。那个法人的儿子,生活轨迹清晰透明,就是个标准的、家境优渥的留学生。而“先锋资源”与王天豪的关联,就像油和水,无论如何搅拌,最终都会分离,找不到任何交融的点。
“见鬼了!”元灵儿气得一拍桌子,“这帮人属泥鳅的吗?滑不留手!”
刘子阳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角,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看似平静祥和,其下却暗流汹涌。
(对手比预想的更谨慎,组织结构也更严密。王天豪这种级别的棋子,说弃就弃,而且断尾断得如此干净利落,绝非普通犯罪集团能做到的。)
这时,桌上的加密通讯器闪烁起来,是明清月的专属频率。
刘子阳按下接听。
“刘先生,灵儿,情况如何?”明清月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依旧冷静,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进展为零。”元灵儿抢先抱怨道,“月姐,这家公司干净得像用漂白水洗过一样,根本找不到破绽!我们查了法人所有的社会关系、公司的所有明面交易,连他儿子在国外泡了几个妞都快查清楚了,就是找不到和‘暗影殿’或者王天豪的直接联系!”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刘子阳接过话头:“明小姐,我们可能需要调整方向。对方很可能采用了多层嵌套、单向联系的模式。王天豪知道的,恐怕只有他的上一级,而这一级与‘先锋资源’之间,存在着我们尚未发现的、非传统的沟通渠道。”
明清月的声音带着赞许:“和我的判断一致。我这边调动了更多的计算资源,对王天豪被捕前三个月内所有的通讯记录、出行轨迹、甚至网络浏览记录进行了碰撞分析。”
她顿了顿,似乎在调取数据:“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关联。王天豪名下有一部不记名的老人机,只在每月固定日期开机一次,每次开机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会接收一条来自公共网络基站、内容为空白的短信。而在他接收短信前后一小时内,‘先锋资源’那位法人代表,必定会出现在市中心一家名为‘静心斋’的高端茶馆,独自品茶一小时。”
“茶馆?”元灵儿眼睛一亮,“他们在那里交接情报?”
“可能性极高。”明清月肯定道,“但问题是,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如何交接。我调取了茶馆所有角度的监控,法人每次都是独自坐在固定的包厢,期间除了服务员送茶,没有任何人接近。服务员背景干净,没有嫌疑。包厢我们也秘密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窃听或传递装置。”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
刘子阳眼神微动:“监控能拍到法人喝茶时的具体动作吗?比如,他是否使用自己的电子设备?或者有没有异常的、重复性的小动作?”
“有高清监控。”明清月回答,“他每次去,都会用个人平板电脑浏览新闻,偶尔会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但我们远程分析过他平板的数据流,没有发现异常信息传输。他写的笔记,事后检查也只是普通的读书笔记或商业灵感。”
(写写画画?)
刘子阳脑中灵光一闪:“他用的笔和平板,每次都是同一款吗?”
通讯器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后,明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是的!每次都是同一品牌型号的平板,和同一支看起来很高档的电子手写笔。我们之前检查过平板,但忽略了那支笔!”
“那可能不是普通的笔。”刘子阳语气肯定,“是一种具备离线存储和信号屏蔽功能的加密信息载体。他写在平板上的‘笔记’,可能通过某种我们未知的加密方式,临时存储在笔的内部芯片里。而在茶馆的某个特定位置,或许有伪装成电源插座、装饰物甚至是家具的接触式或近场感应读取装置。他只需要将笔靠近或者接触那个装置,信息就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被传递出去。读取完成后,笔内的存储区域会自动清空。”
这种技术并非天方夜谭,在一些顶尖的特工领域已有应用,只是极其罕见和昂贵。
元灵儿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这么复杂?跟拍电影似的!”
明清月的声音也凝重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反侦察意识和技术手段,确实远超寻常。我立刻安排人对‘静心斋’那个包厢进行物理接触式检查,重点排查他常坐位置周围的所有物品!”
“小心打草惊蛇。”刘子阳提醒,“对方如此谨慎,一旦发现包厢被仔细搜查,可能会立刻切断这条线。”
“明白,我会安排最专业的外勤,以例行消防检查或设备维护的名义进行。”明清月回应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另外,根据这个模式,下一个联络窗口期,就在三天后。”
三天。
时间紧迫。
然而,坏消息接踵而至。
两个小时后,明清月再次联系过来,声音带着罕见的挫败:“检查过了。包厢里所有可能藏匿读取装置的地方都查了,墙壁、桌椅、装饰画、甚至地板和天花板,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电子设备。那支笔的途径,可能不对,或者……对方有我们完全未知的、更隐蔽的信息传递方式。”
安全屋内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扑灭。
元灵儿泄气地坐回椅子:“怎么这样啊……好不容易找到点苗头……”
刘子阳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不是笔,也不是包厢内的固定装置。那会是什么?每次都必须去茶馆,必然有其不可替代的理由。环境?人?还是某种……信号?)
他再次看向明清月传过来的、法人代表在茶馆的高清监控截图。男人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独自品茶,看平板,写字……一切都那么自然。
(等等……服务员!)
刘子阳瞳孔微缩:“明小姐,把每次给那个包厢送茶的服务员的影像资料,全部调出来,进行人脸识别和背景交叉比对!不要只查我们怀疑的那几次,把他过去半年,甚至一年内所有的工作记录都调出来查!”
明清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信息传递是通过人来实现的?服务员在送茶的过程中完成了交接?”
“不一定是他本人。”刘子阳目光锐利,“但他是唯一每次都会近距离接触目标的人。也许他本身不知情,但他送的茶具、托盘、甚至是茶点里,可能被动了手脚。或者,他只是一个信号,他的出现,提示对方可以开始某种操作。”
这一次,调查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十五分钟后,明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更深的寒意:“查到了!那个服务员,代号‘侍者’,真实身份无法完全锁定,但他使用的身份信息,与三年前边境失踪的一个背包客高度吻合!而且,在非当班时间,他的行踪轨迹与王天豪手下的一名外围成员,有过两次极其短暂的空间重叠!”
果然!
对方利用了一个长期潜伏、身份伪装极其成功的“静态”传递员!这个服务员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人服务,只是按照指令,在特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完成他的本职工作。而信息的实际传递,可能就隐藏在他送去的某件物品里,或者,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触发信号,法人代表看到他后,才会进行下一步操作——比如,将存储了信息的微型载体,悄无声息地放入茶壶的夹层、或者点心碟子的特制底座里,再由服务员带走。而服务员在下班后,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个载体又被另一名真正的“暗影殿”成员取走。
环环相扣,谨慎到了极致!
“立刻控制‘侍者’!”元灵儿急声道。
“不行。”刘子阳和明清月几乎同时开口。
明清月解释道:“控制他容易,但必然会惊动他背后的人。我们目前只发现了这一条线,抓了他,就等于告诉‘暗影殿’,这条线暴露了。他们会立刻蛰伏,我们再想找到他们,难如登天。”
元灵儿急了:“那怎么办?眼看着他们三天后又完成一次情报传递?”
刘子阳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能不能在不惊动‘侍者’的前提下,对他送出包厢的所有物品进行秘密检查?或者,在他下班后,对他进行无缝跟踪,找到取走信息的下家?”
“很难。”明清月语气凝重,“对方设计得如此精巧,必然考虑到了各种风险。对物品进行检查,很难保证不留下痕迹。无缝跟踪的难度更大,对方很可能有反跟踪措施,一旦发现被盯梢,同样会果断断线。”
线索似乎再次走到了死胡同。明明知道了方法和途径,却因为对手的狡猾和谨慎,无法进行有效干预。
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安全屋内弥漫开来。对手就像一团迷雾,你明明知道它在那里,却怎么也抓不住,摸不着,它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秘密通讯。
(这种总能快我们一步清理痕迹的感觉……不像是单纯的谨慎,更像是对我们的行动模式有所预判?)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入刘子阳的心间。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元灵儿,又扫过桌上那台连接着“观星台”的终端。
钱大校?明清月?还是“观星台”内部?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相信。但多年的生死经历告诉他,在任何时候,对任何可能性保持警惕,是活下去的第一准则。
元灵儿没注意到刘子阳细微的情绪变化,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干等着?”
刘子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现在不是内耗的时候。
“等,也是一种策略。”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既然无法打断,那就严密监控。调动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对‘侍者’、对‘静心斋’、对法人代表,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立体监控。记录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接触点。他们传递的信息内容我们或许无法截获,但他们的行为模式、接触的人员,总会露出新的马脚。”
他看向通讯器:“明小姐,我们需要更高级别的监控权限和更隐蔽的技术支持。”
“没问题,我来协调。”明清月立刻答应,“我会申请动用最新的‘仿生监视器’和‘城市之眼’系统,确保监控无死角且不被察觉。”
挂了通讯,安全屋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中,少了几分焦躁,多了几分沉潜的耐心。
元灵儿看着刘子阳冷静的侧脸,忍不住问道:“阳哥,你就不着急吗?感觉我们被人牵着鼻子走。”
刘子阳走到虚拟沙盘前,上面正显示着“静心斋”及其周边的三维立体图。
“急有用吗?”他反问道,手指划过沙盘上的街道,“对手很强,很狡猾。但这正说明了他们的价值。找到他们,摧毁他们,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自信:“现在,比的是耐心。看谁先犯错。”
(暗影殿,你们藏得很好。但既然露出了尾巴,就别想再全身而退。我会等着,等着你们犯错误的那一刻。)
窗外,夜色渐渐笼罩城市,霓虹灯次第亮起,将这个庞大的都市点缀得流光溢彩。而在光明照不到的阴影里,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耐心和意志的轨道上,悄然运行。猎手与猎物的角色,尚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