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星”运输艇像一头负伤的巨兽,在漆黑的水下峡谷中艰难穿行。艇身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那是与变异珊瑚或不明残骸碰撞的结果。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每一次声响都让幸存者们浑身一颤,仿佛下一秒艇壳就会破裂,冰冷的深渊将吞噬一切。
林薇裹着毯子,靠在舱壁上假寐。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偏执和焦躁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平静。偶尔,她的手指会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实验室自毁按钮那冰冷的触感,以及陈风手心传来的、救赎般的温度。
陈风坐在她旁边,闭着双眼,但并非休息。他的意识如同投入浑浊水面的石子,正以自身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出一圈圈无形的“涟漪”。过度使用的后遗症仍在,太阳穴隐隐作痛,但他必须这么做。在这片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海域,他的共鸣能力是他们唯一的“声呐”。
杂乱的信息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远处传来大型生物游弋搅动的水流波动,带着一种原始的、未被异形完全污染的生机,但也潜藏着猎食者的危险。
*更深处,有地热活动引发的低频轰鸣,以及……某种非自然的、规律的微弱能量脉冲,像是某种人造设施仍在运作。
*最令人不安的,是如同背景噪音般挥之不去的、来自异形集体意识的冰冷低语。它们似乎无处不在,如同水下的暗流,虽然主力在围攻陷落的基地,但零星的狩猎小队已经扩散开来。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微缩。
“左满舵!紧急下潜!快!”他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驾驶舱的船员虽然不明所以,但经历了基地陷落,他们对陈风这种近乎预知的能力产生了本能的信赖。运输艇猛地向左倾斜,同时头部向下扎去。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巨大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触手,如同幽灵般从他们刚才航行的右侧黑暗中无声扫过,带起一股强劲的暗流,让艇身剧烈摇晃。触手上密布着发出幽绿磷光的斑点,所过之处,连水下的怪异菌藻都瞬间枯萎。
“是‘深渊监视者’……”一名老船员声音发颤,“我们进入它的猎场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艇内蔓延。这种巨型变异章鱼是深海噩梦之一,其触手不仅力量巨大,更能释放强烈的神经毒素和精神干扰。
运输艇疯狂规避,但那触手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更多的触手从黑暗中探出,试图将整个艇身缠绕、拖向更深邃的黑暗。
“不行!甩不掉!引擎功率快到极限了!”驾驶员绝望地喊道。
陈风额头渗出冷汗,强行集中精神。与这种纯粹的、充满恶意的生物意识直接对抗极其危险,但他别无选择。他再次将意识延伸出去,试图寻找这头巨兽的“意识节点”,哪怕只是干扰片刻。
然而,他“触碰”到的,是一片混乱、饥饿和狂暴的漩涡,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就在他感到力不从心,脑海中的刺痛加剧时——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宁静的“信号”如同灯塔般,穿透了狂暴的意识乱流,直接与他的感知连接。
是苏小小!
她的意识仿佛与周围的海水、与那庞大的菌丝网络融为一体,带着一种非人的、广博的平静。没有语言,只有一道清晰的信息流:“引导它……向上……磷火……”
陈风瞬间明悟。他不再试图对抗巨兽的意识,而是将全部精神力量化作一个强烈的、指向性的“暗示”,如同在狂暴的野兽耳边敲响一面巨大的锣——
“上方!猎物!更大的威胁!”
他将这个意念,混合着对海面上那些游荡的、散发着令所有生物厌恶气息的“磷火幽灵”的感知,狠狠地“砸”向了深渊监视者的意识核心。
巨兽的动作猛地一僵。那追逐运输艇的触手停顿了片刻,随即,它那庞大的、隐藏在更深黑暗中的主体似乎转动了方向。它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铁罐头”,所有的触手猛地收回,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带着被激怒的狂暴,向上方那片海域冲去!
水面之上,隐约传来了令人心悸的能量嘶鸣与巨兽咆哮的混合巨响,以及如同闪电般闪烁的磷光。
运输艇的压力骤然消失,得以继续沿着预定航线,向着备用锚点的坐标潜航。
艇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压抑的欢呼和哭泣。所有人都看向陈风,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陈风虚弱地靠在舱壁上,大口喘息,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谢谢,小小。”
他知道,刚才不仅仅是他的引导,更是苏小小调动了这片海域菌丝网络的力量,放大了他的“暗示”,才成功引开了那可怕的怪物。
几小时后,运输艇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一个位于巨大海沟边缘、依托天然洞穴和旧时代军事掩体改造而成的海底备用锚点,“深蓝庇护所”。
然而,庇护所入口处的景象,却让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
入口的防御闸门半开着,周围漂浮着战斗的残骸——破碎的潜水装备、撕裂的防护网,以及几具被晶体化了一半的人类尸体。闸门内部,传来零星的枪声、爆炸声和愤怒的吼叫。
“里面还在战斗!”护卫队长脸色难看。
陈风强忍着精神上的疲惫,再次集中意识,向庇护所内部“感知”。混乱、杀意、恐惧……人类的情绪与异形冰冷的意识交织在一起。
“不是大规模入侵,”他快速判断,“是小股渗透的‘猎犬’和‘拟态虫’,应该是跟着之前的逃亡者或者从其他破损口进来的。里面的人被分割了,在各自为战。”
他看向护卫队长和身边几名军官:“必须立刻清理入口,建立防线,否则更多的异形会被吸引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不顾脑海的刺痛,将自己的意识如同细丝般,小心翼翼地探入混乱的战局,尝试连接那些还在抵抗的人类意识。这不是精细的指挥,而是一种本能的、情绪上的引导和协调——
“向入口靠拢!”
“稳住!你们右侧有同伴!”
“集火那个通道口的‘猎犬’群!”
他的声音没有通过喇叭,却仿佛直接在那些陷入苦战、近乎绝望的守卫者脑海中响起。起初是惊疑,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遵循了这突如其来的“指引”。散落的抵抗力量开始像溪流汇入江河般,向着入口方向且战且退,火力开始集中,混乱的局面竟然被短暂地扭转了!
与此同时,陈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温和而庞大的意识正在靠近。是苏小小引导的荧光鲸群!
他立刻将意识转向外部,锁定了正在庇护所外围海域游弋、试图寻找突破口的几只“吞噬者”异形。他将这些异形的位置信息,连同攻击的请求,通过那无形的桥梁,传递给了鲸群中那个最庞大的、如同移动山峦般的意识。
片刻的寂静后,深海中响起了空灵而悠长的鲸歌。
紧接着,几道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影子,如同幽灵般从黑暗的海水中悄然浮现。它们没有直接撞击庇护所,而是张开巨口,释放出强烈的、针对异形生物特质的生物电磁脉冲!
那几只“吞噬者”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表面的能量光路瞬间紊乱、黯淡,动作变得僵硬迟缓。守卫们抓住机会,集中火力,轻易地将这些暂时失去威胁的异形打成了碎片。
荧光鲸群完成了一次精准的侧翼打击后,并未停留,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入口处的战斗很快结束。最后的几只异形被清理干净,防御闸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关闭、锁死。
当“希望之星”运输艇终于缓缓驶入“深蓝庇护所”那相对安全的内港时,幸存者们透过舷窗,看到的是聚集在码头上的、一张张混杂着疲惫、悲伤,却又带着一丝新生的希望的陌生面孔。
陈风搀扶着虚弱的林薇走下舷梯,他的脚步有些踉跄,精神上的透支已经到了极限。但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人——来自基地的幸存者,原本驻守在此的守卫,以及刚刚被整合起来的抵抗者。
他没有发表激昂的演讲,只是用沙哑而清晰的声音说:
“我们活下来了。但这只是开始。罗战指挥、老郭营长,还有无数牺牲的同胞,用他们的生命为我们换来了这个机会。”
他抬起手,指向头顶那由厚重合金和岩石构成的穹顶,仿佛指向那未知而危险的未来:
“从现在起,这里不再是‘深蓝庇护所’。”
“这里,是‘共生联邦’的新起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混乱的力量,如同他之前协调战局时一样,悄然连接了每一颗彷徨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