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令》的颁布,并未如预期般彻底平息联邦内部的纷争,反而像是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短暂的涟漪后,露出了湖底早已存在的、更加深邃的沟壑。表面的冲突(是否注射)被强行压制,但根源性的理念分歧,却在失去共同标靶后,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尖锐姿态,在联邦最高议会的舞台上彻底爆发。
议会大厅,不再是商讨具体事务的场所,而是演变成了两大阵营短兵相接的意识形态战场。
一方,以林薇及其领导的技术委员会为核心,吸纳了部分坚信技术是唯一出路、认为“暂停”只是暂时挫折的军官和行政官员,形成了“进化派”(内部有时自嘲或被他称为“优化派”)。
林薇从最初的打击中逐渐恢复,或者说,是将挫败感转化为了更执拗的信念。她不再为“萌芽”的具体失败辩护,而是将论点提升到了更高的维度。
“我们面对的,是宇宙尺度的生存筛选!”在一次激烈的辩论中,林薇站在全息星图前,指着那代表“星坠异形”的恐怖阴影和拜耳的庞大势力,“旧时代的人类形态和进化速度,根本无法应对这种层级的威胁!《暂停令》是必要的风险控制,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技术进化这条路!”
她的眼神重新燃起科学家特有的、近乎无情的理性火焰:“‘萌芽’的失败,在于我们对其底层逻辑——星尘因子与意识交互的复杂性——认知不足!我们需要的是更深入的研究,更精准的模型,是优化,是迭代!而不是因噎废食,退回到依靠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与能量的原始时代!”
她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研究方向:基于陈风发现的“共鸣强度”理论,开发个体化的、风险可控的强化方案;深入研究苏小小与菌丝网络的共生模式,寻找非侵入性的环境适应途径;甚至开始重新审视被封印的“神选1.0”部分数据,试图从中剥离出可借鉴的技术逻辑。
“进化派”的主张,吸引着那些对科技抱有坚定信仰、对未来充满危机感、并相信“人定胜天”(或者说“技定胜天”)的成员。他们认为,恐惧和伦理不能成为文明进步的枷锁,在灭绝危机面前,必须敢于拥抱一切可能的力量,包括改造自身。
另一方,则以陈风、凯莉为核心,联合了老郭代表的注重实际经验与人性温情的铁骨营势力、大部分对强制技术干预深感警惕的无药者、以及许多在“播种”计划中受害或目睹亲人变化的议员,形成了“保全派”(也被对手暗指为“保守派”或“原始派”)。
陈风站在了与林薇截然不同的立场上。他身后仿佛站着雷公、“铁砧”、骨刺,以及无数在技术风险中挣扎的普通民众。
“技术应该是工具,是延伸,而不是主宰和替代!”陈风的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追求力量,是为了守护每一个独特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为了创造一个高效却冰冷的、失去情感与回忆的‘新物种’!林薇博士,你所说的‘优化’,边界在哪里?当我们将记忆、情感、甚至人性都纳入‘优化’范畴时,我们究竟是在进化,还是在自我毁灭?”
他指向窗外,指向那片生活着无数联邦公民的区域:“我们的力量,不应该只来自于实验室的试管和基因序列!它更应该来自于废墟中重建家园的坚韧,来自于同伴之间不离不弃的信任,来自于对脚下这片土地和彼此之间最朴素的情感联结!这些,才是我们区别于拜耳、区别于那些吞噬一切之物的根本!”
凯莉则以她自身的经历,为陈风的观点提供了最悲怆的注脚:“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力量,渴望向拜耳复仇。但我更清楚,失去‘自我’的力量,毫无意义,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联邦的根基,在于我们选择了一条与拜耳不同的路——一条尊重生命、尊重个体的路。如果我们现在为了对抗敌人,而走上了与他们本质相同的技术霸权道路,那我们的抵抗,还有什么价值?”
“保全派”强调,应优先发展外部科技(武器、防御工事、环境改造),挖掘人类自身在极限环境下的潜能(如铁骨营的生存智慧、无药者对变异生物的驯化知识),并通过社会凝聚力和坚定的信念来提升整体战斗力。他们呼吁,将资源更多地投入到民生保障、心理重建和寻找与自然(星尘环境)和谐共存的非侵入性方式上。
老郭的话更是一针见血:“打铁还需自身硬。光想着给自己动刀子变强,不如想想怎么把刀磨得更利,把甲铸得更厚!大家心齐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议会由此陷入了僵局。任何重大决策——从资源分配、科研方向到军事战略——都不可避免地被打上派系烙印,陷入无休止的争论。“进化派”指责“保全派”固步自封,将联邦拖入慢性死亡;“保全派”则抨击“进化派”急功近利,正在背叛立国根基。
这种高层公开的分裂,无法掩盖地向下蔓延。支持不同路线的官员在行政体系中互相掣肘,基层士兵和民众也根据自身经历和观念,开始选边站队。联邦表面上维持着运转,但内部已然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而这裂痕,正是潜伏在阴影中的敌人,最为期待的完美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