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锚点的医疗中心内,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着第三观察室。林薇站在单向玻璃前,注视着里面正在进行的最新一轮“和谐一号“适应性测试。十名志愿者平静地躺在医疗床上,头盔上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象征着记忆重构程序的进行。
“生命体征稳定,神经适配度百分之九十二。“技术员报告道,“比上一组提高了七个百分点。“
林薇没有回应,她的目光锁定在3号床位的志愿者身上——那是马克的妹妹莎拉,一个二十岁的艺术系学生,自愿参加测试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哥哥的变化“。
“注射准备。“林薇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
翠绿色的“和谐一号“液体缓缓注入志愿者的静脉。起初的几分钟,一切正常。监测屏上的脑波图显示着预期的适配模式,志愿者们的面部表情放松,仿佛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
然后,变化开始了。
5号床位的志愿者突然睁开眼睛,瞳孔中闪过与陈风相似的银绿色光芒。他坐起身,环顾四周,然后开口说话——流利地使用了一种无人能懂的语言,音调起伏如同歌唱。
“是某种古老的方言吗?“助理研究员惊讶地记录着。
林薇摇头:“不,这是一种全新的语言结构。他在与星尘因子直接交流。“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名志愿者抬手间,病房内的设备开始发出柔和的共鸣,灯光随着他的呼吸明暗变化。
“能力觉醒速度超出预期百分之四百!“技术员惊呼。
但就在众人为这一突破感到振奋时,问题开始显现。
2号床位的志愿者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不!不要拿走它们!那些是我的!“
医护人员迅速上前安抚,但志愿者力大无穷,轻易挣脱了束缚。“他在反抗记忆编辑程序,“林薇立即判断,“他的潜意识在保护某些核心记忆。“
莎拉的表现则更加诡异。她安静地坐起来,开始用手指在空气中绘画。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指尖划过之处,留下了真实的光痕,这些光芒在空中组成了复杂的几何图案。
“这是...量子共振成像,“赵教授闻讯赶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她正在将思维直接具象化。“
然而当林薇尝试与莎拉交流时,问题暴露无遗。
“莎拉,你知道自己在哪吗?“
莎拉转过头,眼神清澈却陌生:“在...光的殿堂?不,是星星的摇篮?“她困惑地皱眉,“有些画面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雾气在看。“
记忆测试结果显示,所有志愿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近期记忆缺失。最严重的是8号床位的老工程师,他完全忘记了为什么要参加测试,甚至不记得“神选之雨“的发生。
“逆行性遗忘主要影响情景记忆,“林薇分析着数据,“而程序性记忆和语义记忆基本完好。他们知道如何做事,却忘记了为什么要做。“
马克冲进观察室,紧紧抱住妹妹:“莎拉!你还认得我吗?“
莎拉微笑着抚摸哥哥的脸:“马克...你小时候摔破膝盖时哭得好大声...“她的眼神突然迷茫,“但是...你昨天来看我时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会议室里,一场激烈的辩论正在进行。
“这是不可接受的代价!“伦理委员会主席李教授激动地说,“我们无权剥夺任何人的记忆,即使是为了生存!“
“但在当前环境下,不适应就意味着死亡!“安全主管反驳道,“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有适应性改造,我们撑不过一个月!“
林薇静静地坐在角落,手中把玩着一支“和谐一号“样品。翠绿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荡漾,仿佛在回应着她的思绪。
“也许问题不在于是否使用,而在于如何使用。“她终于开口,“我们一直把和谐一号视为一种工具,强迫人类适应环境。但为什么不换个思路——让它成为桥梁,帮助人类与环境达成更深层次的理解?“
陈风推门而入,他刚刚结束与苏小小的交流:“菌丝网络传递了一个信息。大地不在乎我们是否改变,只在乎我们是否聆听。“
接下来的72小时,医疗团队对志愿者们进行了全面评估。结果令人忧喜参半:
喜的是所有志愿者的生理适应性显着提升,能够无防护地在锚点外活动长达数小时,对星尘因子的利用率提高了三倍;忧的是记忆损伤比预期更加复杂,不仅近期记忆受影响,一些深层的自传体记忆也开始出现重构。
莎拉能够画出精美绝伦的光之绘画,却记不起自己艺术风格的演变过程;老工程师可以直觉性地解决复杂的机械问题,却说不出了解这些知识的来源。
“他们的记忆没有被删除,而是被...重组了。“林薇在实验日志中写道,“就像把一本书拆散后按照新的主题重新装订,内容还在,但上下文已经改变。“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志愿者开始表现出对“和谐一号“的依赖。当药物浓度下降时,他们会出现焦虑、定向障碍等症状,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感知维度。
“我们创造了一种新型的依赖症,“赵教授担忧地说,“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认知上的。“
就在团队苦苦寻找解决方案时,苏小小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视角。
“他们在学习大地的语言,“小女孩在参观观察室时说,“但忘记了如何说人类的语言。需要...翻译。“
这个简单的比喻点亮了林薇的思路。她立即调整研究方向,不再专注于增强适应性,而是寻找记忆整合的方法。
新一轮实验中,团队在“和谐一号“的基础上加入了从星光菇中提取的记忆稳定剂。同时,他们为志愿者提供了专门设计的记忆训练,帮助大脑在新旧认知模式间建立连接。
效果是显着的。莎拉在保持艺术创造力的同时,逐渐恢复了大部分个人记忆;老工程师能够清晰地解释他的技术洞察力来源——“就像一直都知道,只是刚刚想起来“。
然而,8号床位的志愿者选择了退出。在记忆部分恢复后,他无法接受“被改造“的事实,尽管这种改造很可能救了他的命。
“我还是我吗?“他在退出访谈中问道,“如果我的记忆可以被随意重组,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这个问题在锚点内引发了深层次的哲学讨论。在星尘因子改变一切的时代,身份、记忆、真实性这些基本概念都需要重新定义。
最终,三分之二的志愿者选择继续治疗,其余的选择了退出。尊重个人选择成为了新的伦理准则。
“我们不能再重复拜耳的错误,“林薇在总结报告中写道,“强制的进化不是进化,是变异。真正的进步必须保留选择的权力。“
当莎拉完成全部疗程走出医疗中心时,她的眼中既有熟悉的温暖,也有陌生的深邃。她能够用手指画出光的诗篇,也能清晰地记得哥哥的生日。
“感觉如何?“马克紧张地问。
莎拉微笑,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彩虹:“像是学会了用新的眼睛看世界,但依然认得回家的路。“
这个案例成为了锚点的转折点。“和谐一号“没有被放弃,但它的使用被加上了严格的伦理限制和知情同意程序。更重要的是,研究方向从“适应环境“转向了“与环境对话“。
陈风在观察了整个过程中,对自己身上的变化有了新的理解:“也许星尘因子从来不是要改变我们,而是邀请我们参与一场更大的对话。“
林薇看着最新一批志愿者的数据,心中明白这场对话才刚刚开始。在接下来的双月重叠之夜,锚点将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无论是改变的还是未改变的,无论是记住的还是遗忘的。
因为当星空与大地真正开始交谈时,人类必须确保自己仍能听懂,并且记得为什么要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