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沙砾，抽打在斑驳的岩石上，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声。非洲大陆的这片区域，曾经是广袤的稀树草原，如今已彻底沦为一片色彩诡异的荒漠。土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赭红色，零星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扭曲金属骨架，标志着这里曾是人类活动的边缘。天空被“星幔层”扭曲，呈现出一种永恒的、令人不安的琥珀色黄昏。
骨刺蹲在一块风化的巨岩阴影里，像一尊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雕塑。他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如铁，蕴含着猎豹般的爆发力。他的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泥彩，遮住了大半容貌，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那条蜿蜒穿过干涸河床的土路。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狂热，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他本人也是这片残酷废土的一部分，遵循着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他身上几乎找不到现代工业的痕迹。武器是一把用高强度弹簧钢和变异兽骨打磨而成的砍刀，刀刃粗糙但极其锋利；护甲则由不知名兽皮和从废墟里捡来的、已经变形的复合装甲板拼接而成，充满了粗犷的实用主义风格。在他身后，分散埋伏在岩石和枯死灌木丛中的，是几十名“无药者”。他们和他一样，沉默、坚韧，像一群等待猎物的鬣狗，眼中闪烁着对生存资源的赤裸渴望。
他们在这里已经埋伏了将近一天一夜。水源即将告罄，配发的、用变异植物根茎和少量旧时代压缩饼干混合制成的干粮也所剩无几。但没有人抱怨，甚至连最细微的躁动都没有。生存，在这里是第一信条，也是唯一信条。忍耐，是生存的前提。
“头儿，”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老烟，一个年纪颇大的无药者，脸上有一道几乎贯穿半张脸的狰狞伤疤，据说是在早期对抗拜耳的“净化小队”时留下的。他像蜥蜴一样匍匐靠近，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哨子传来消息，兔子离窝了，三辆车，护卫不超过十人。按这鬼天气和路况，最多还有两个小时。”
骨刺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消息来自他们在那个小型拜耳前哨站附近发展的一个“线人”——一个因为家人被强行带走“适配”而心怀怨恨的底层杂役。用两罐相对干净的饮用水和一把磨制的骨匕首换来的情报，希望物有所值。
“拜耳……”骨刺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没有太多的恨意，那是一种过于奢侈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认知，如同认知沙漠中的毒蝎和天空中的秃鹫。他们是掠夺者，是压迫者，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挣扎求生的“杂质”的清除者。他的家人，他那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模样的妹妹，就死在拜耳穹顶卫兵的枪下，理由仅仅是“疑似接触高浓度星尘因子，存在变异风险”。从那一刻起，他与拜耳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生存战争。
时间在灼热和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粒吹打在脸上的沙砾，都像是在考验着埋伏者的耐心。终于，在地平线尽头，腾起了细微的烟尘。
所有无药者的精神瞬间紧绷。骨刺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埋伏圈悄然收缩，如同张开的捕兽夹，等待着猎物踏入最致命的区域。
三辆车辆逐渐清晰。打头的是一辆改装过的、焊接着粗糙钢板的越野车，车顶上架着一挺重机枪，一名戴着全覆盖头盔的护卫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中间是一辆厢式货车，看起来最为笨重，车轮在松软的沙土上显得有些吃力，那里面就是他们的目标——首批运往这个区域进行“测试”或“分发”的“神选1.0”药剂。压阵的又是一辆武装越野车。
车队的速度不快，显然，这糟糕的路况和可能存在的变异生物威胁让他们不得不谨慎。
“准备，”骨刺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通过极细微的气流传入每个小队长的耳中。他们用的是一种改良过的、基于震动和气流感知的简陋通讯方式，有效避免了电子信号被探测。
当中间那辆厢式货车的车轮，碾过河床上被事先用枯草和沙土巧妙掩盖的、一排斜插着的尖锐金属刺时，埋伏打响了。
“噗嗤——！”
爆胎声在寂静的荒漠中异常刺耳。厢式货车猛地一歪，停了下来。前后两辆护卫车立刻刹车，车顶的重机枪手反应迅速，枪口立刻转向两侧的岩石区。
但无药者的攻击更快，更出其不意。
没有枪声，首先袭来的是从岩石后抛射出的十几支粗糙的长矛。这些长矛的矛头并非金属，而是某种变异生物的尖锐骨骼或牙齿，浸透着麻痹神经的毒液。同时，几张用坚韧藤蔓和金属丝编织的大网，从空中罩向车队。
“敌袭！三点钟方向！自由开火！”护卫队长在通讯频道里大吼。
重机枪喷吐出火舌，子弹泼水般扫向岩石区，打得石屑纷飞。然而，无药者们早已借助复杂的地形转移了位置。他们的攻击毫无规律可言，如同沙漠中的毒蛇，一击即退，绝不停留。
骨刺动了。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从一块岩石后闪出，借助货车车体的掩护，瞬间贴近了第一辆护卫车。一名刚打开车门试图寻找掩体的护卫，只觉得眼前一花，喉咙一凉，随后便是窒息和黑暗。骨刺的骨刀划过一道简洁的弧线，带出一蓬血雨。
他没有停留，身体一矮，躲过侧面射来的子弹，手中的砍刀顺势劈向越野车的轮胎。又是一声爆响。
战斗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入了最残酷的近距离混战。无药者们嚎叫着，如同挣脱束缚的野兽，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砍刀、铁棍、淬毒的骨刺，甚至徒手——扑向装备精良但显然缺乏这种原始混战经验的拜耳护卫。
老烟带着几个人，专门对付车顶的机枪手。他们抛出带着倒钩的绳索，钩住车沿，像猿猴一样攀爬而上，与机枪手扭打在一起。惨叫声和骨头断裂的声音不时响起。
骨刺的目标明确——那辆厢式货车。他解决掉挡在路径上的第二名护卫，对方能量步枪射出的光束擦着他的肩甲飞过，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冲到货车驾驶室旁，里面的司机正惊恐地试图倒车，但爆胎的车轮只是在沙土里空转。
“砰！”骨刺一拳砸碎了防弹玻璃——那玻璃能挡住子弹，却挡不住他蕴含恐怖力量的一拳。他探手进去，抓住司机的衣领，将他像布娃娃一样从破碎的车窗里拽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后者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打开货箱！”骨刺对跟上来的两名无药者下令。
其中一人从缴获的护卫尸体上搜出钥匙，利落地打开了货箱厚重的金属门。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属箱，箱子上印着拜耳那极具设计感的蓝白色徽标，以及“神选1.0 - 严格管制”的字样。
骨刺跃入货箱，随手撬开一个箱子。冰冷的白色缓冲材料中，固定着三排如同高级钢笔般的金属管，一端是透明的视窗，里面荡漾着一种仿佛拥有自己生命般的、流动的银色液体。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液体也散发着一种诡异而迷人的微光。
这就是“神选1.0”。能带来力量，也能带来晶体化死亡，更能篡改记忆、奴役灵魂的东西。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骨刺的心头。并非渴望，而是一种本能的排斥。他的身体，他在这片废土中磨砺出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种被精心设计、强行注入的“进化”。无药者不信奉任何救世主，尤其不信奉拜耳这样的“神”。
他拿起一支药剂，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就在这时，货箱外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骨刺眉头一皱，闪身出去。只见一名年轻的无药者队员，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刚才在搬运药剂箱时，不小心被箱体边缘的金属毛刺划破了手掌，而几滴从破损的药剂管中渗出的银色液体，正好沾在了他的伤口上。
那年轻人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异样的潮红，眼神变得迷茫而狂乱，手臂上的肌肉不自然地贲张，皮肤下似乎有细微的银色纹路在游走。
“压制他！”骨刺厉声喝道。
旁边两名经验丰富的无药者立刻扑上去，用蛮力将那年轻人按倒在地。年轻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开来。
骨刺走上前，蹲下身，没有任何犹豫，手起刀落，用骨刀的刀背狠狠砸在年轻人的后颈上。年轻人身体一僵，晕了过去。
“把他绑起来，隔离观察。”骨刺的声音依旧冷静，“所有接触药剂的人，注意防护。这东西，比蚀铁蚁的酸液还毒。”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拜耳的护卫虽然装备精良，但在无药者这种不顾伤亡、悍不畏死的突袭和复杂地形的限制下，很快就被全歼。无药者这边也付出了五死十一伤的代价。死者被迅速就地掩埋在沙土之下，伤者则进行简单的包扎。
“清点物资，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尤其是这些车，拆掉关键零件，然后烧了。”骨刺下令。
无药者们沉默而高效地行动起来。除了药剂，他们还从护卫车上搜刮到了一些能量电池、压缩食物、净水片和医疗用品。这些都是他们在废墟中极其难以获得的宝贵资源。
老烟走到骨刺身边，看着被搬空的货车和正在被拆卸的护卫车，低声道：“头儿，这批‘货’……我们怎么处理？这玩意儿太扎手了。”
骨刺看着那几箱被集中起来的“神选1.0”，目光深沉。他知道老烟的意思。这东西是拜耳势在必得的，拥有它，就意味着会成为拜耳全力追剿的目标。但同时，它也蕴含着力量，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但确实存在的力量。
“带走。”骨刺做出了决定，声音斩钉截铁，“拜耳想要，就说明它有价值。我们不一定用它，但不能让它落在拜耳手里，去制造更多被控制的奴隶，或者……怪物。”他想起了那个刚刚发生异变的年轻队员。“也许……会有人知道怎么安全地利用它，或者，用它来对付拜耳自己。”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同样被琥珀色天空笼罩的地平线。那里有更广阔的废墟，也有传说中在抵抗的势力。或许，这些药剂，能成为某种……筹码？或者，揭开拜耳秘密的钥匙？
“另外，”骨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石头，那是他从那名被他第一个解决的护卫队长身上搜到的，上面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几何符号，隐隐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问问我们抓到的那个‘舌头’，认不认识这个。”
他指的是那个在战斗一开始就被打晕、现在已成为俘虏的拜耳技术人员。
老烟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没见过。我待会儿去问。”
骨刺不再说话，转身走向正在集结的队伍。夕阳（或者说，星幔层模拟出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红褐色的沙土地上，如同一柄指向未知远方的利刺。
掠夺结束了。他们获得了急需的物资，以及一份充满不确定性的“厚礼”。但骨刺心中清楚，这场成功的伏击，不过是撕开了拜耳庞大帝国最边缘的一角。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被他们这场微不足道的行动所牵引，即将降临。
他掂了掂手中那支冰冷的“神选1.0”药剂，然后将其随手扔进一个专门用来盛放这些危险品的铅盒里，合上盖子，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仿佛合上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但谁也不知道，里面飞出的，究竟是灾难，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