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溪,一丛树,一个少年湿了裤。
“奶奶的腿儿,老子不信邪,今天又是一网无鱼!”
少年正在骂骂咧咧地撒网。
这姿势,这腔调,深得他家老子真传,除了不能捕到鱼外。
夭九横跨在船头,完美地洒出去——都快赶上老娘摊的煎饼。
渔网一张一合之间,牵引水底一朵朵桃花虚影开合,延续到一个巨大的水潭。
桃花每一次的开合,引动谭中参天桃树光芒迸发。
桃树婆娑,似有某种感应……
突然,平静的潭底,一阵躁动,巨浪相击,有吞天噬地之威,一道旋转的黑气包裹成水柱,向上冲出,有击出苍穹之势,却在距离水面五尺处停下。
参天桃树散发出的淡淡粉光,缓缓沉入水中,一道大阵在水底淡淡闪烁,那黑色水龙卷如泥土砸在石板上,散成一团雾。
桃树上一片花瓣掉落水中,向湖底缓缓沉去,如有万山千岳压下,湖中生物被压得变形逃离。
那湖底深处之物似乎也有某种感应……
“啊——”
“想我魅神一族,祖魔之身,竟憋屈至此!”
一个形态漂浮不定的东西,在湖底一道光幕中,放声大喊。
“多少万年了!”
“该死的寄生虫!”
“待我冲破这破封印之时,定要将你的子子孙孙连根拔起!”
“以泄我心头之愤!”
花瓣落入湖底的瞬间,那团黑乎乎的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参天桃树根须陡增一大截,轻触潭底光罩,巨大的吸力,将光罩中的东西,吸扯成水龙卷样。
“该死的寄生虫!”
那团没有形状的东西,无比愤怒,又无可奈何,只能谩骂……
愤怒中,丝丝黑气融入水中,伺机钻入两丈长身长的大鱼中,大鱼眼睛泛出红光,身体剧烈的颤动,三息之后,身体爆开,水中留下一团血雾。
无论桃树的粉色之气、大鱼爆炸后的血雾,还是那黑色之气,被湖底的一条条桃根统统吸收。
没有风,桃枝向一个方向拉伸,像是在伸懒腰。
夭九每次收网,一条条肥鱼就跟跃龙门似的,发疯跃出夭九的半截身子,在半空中翻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仿佛在嘲笑夭九的无能,不仅一条不留,还溅他一身的水。
这不,裤子都湿透了。
滴滴答答……
裤裆的水滴落在船板上,夭九吐出嘴里的溪水,将渔网“啪”地砸在船上。
这日复一日的一无所获,夭九早已习以为常,索性斜躺船上摆摆烂。
他伸出左手按在阳光上,看着苍穹下遮阳蔽日的“巨掌”,纳闷:“地点没错,时机没错,动作也没错,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十几年如一日。
除偶尔有些想不开的鱼会自己跳到船上来,夭九的渔网几乎没有收获。
娘俩本来艰难的日子,在他的努力下,更加艰难了。
“苍天啊!”
夭九呼喊着,向天伸出双手,似乎想要上苍的一个拥抱。
瘫睡在船上,这十几岁的少年,也不知能背负多重的生活,幸好,还有母亲的一片郁茵。
“等等!”
夭九表情固定在惊讶上,似乎想到什么,愣神回来,他快速地在回忆中翻看着每一次“意外之财”。
都有桃花祥云浮现!
“难不成今天也有?!”
夭九高兴得跳起来,小船一个侧摇,夭九左摇右晃,差点就掉进水里,半天才稳住。
美事临门,夭九美滋滋地跷起二郎腿,躺在船上,等待着肥鱼送怀。
任船随溪水悠然漂流。
小溪两岸是一大片梨树,不同品种的梨树接踵繁茂。
梨花正盛,花蜜的幽香配上夭九那美丽的心情,便是柔水绕指送芬芳,膏雪暖被温情郎。
无事中,夭九又闲得嘀咕:
“说来奇怪,这地方为什么取名桃花村呢?”
“明明洁白梨树林中没有一抹嫩红,更别提那如女孩儿脸蛋儿红艳的蜜桃。”
夭九使劲儿吞下嘴里的唾液。
“难不成先祖也跟我一样,不得渔志,一气之下才给它取名为桃花村!”
“肯定是这样,我真是个大聪明!”
夭九哼上小曲,沉浸在自夸的喜悦,脸上传来一阵凉意。
“那个龟儿子泼我水?”夭九甩脸骂道,与伙伴的玩意窜上头来。
这里哪有第二人,夭九醒悟。
寻声而去,一条硕大的肥鱼,“啪啪啪”地使劲儿拍打着船板。
像一只馋猫,夭九扑身过去,可不能让他溜了。
“果然是黄天不负滥渔民!”夭九高举肥鱼欢声。
沉浸在久违的收获喜悦中,没注意,渔船已经无声无息地漂到了“那个地方”。
而且船的漂流速度越来越快。
突然船被岸边蹭了一下,强烈的晃动惊醒夭九。
回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被喜悦涨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变脸专业户都拍马不及。
强烈的恐惧感,将周围的一切都刷成灰黑,夭九感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快速下沉,沉到一个自己永远不可能爬出的地方。
片刻,夭九撒下怀里的鱼,一把抓起船桨,高高举起,狠狠砸下,深插水中,恨不得将河底插穿。
拼命地往回拉,小船不停向前。
向着那个桃花村祖祖辈辈为之恐惧的地方——那是刻在每位村民骨头上的恐惧。
从孩子的第一声哭泣——不听话,就将你扔到“那个地方”去!
……
到成年人教育孩子——那个地方绝对不要靠近!
世世代代,循环重复,“那个地方”就像一条主线,贯穿了桃花村人的一生。
见大事不妙,夭九跨开双腿,一前一后,每一次下桨,都将腰弯到底,将船桨插到河底。
不管夭九如何用力,小船就就像一头倔驴,一往无前。
平静的水面,不知名的神秘吸力,不详的预感,让夭九恐惧到了极点,像是一把刀仅差一线,便将割开他的喉咙。
夭九拼命往回划,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更怕自己的小命在抬头间,被“那个地方吞没。”
不知道船桨向溪水里砸了多少次,平淌的溪水被夭九砸出惊涛骇浪。
一道半丈高的巨浪,在不足丈宽的小溪上,乘空而起,夭九的小船如浪板般,被巨浪推出三四丈。
五尺长的小船在小船被巨浪推入空中,又被那股神秘吸力给拉回水面。
这一上一下的颠簸,内脏和血液惯性带来的刺激,夭九感觉身子快散架。
他分不清浸湿身体的是溪水、汗水还是尿水,再次将船桨狠狠地插入溪水中,向后用力一拉,浪潮又被拉起。
他看见了——
他把船桨插入水里时,一朵桃花虚影印在水底,随着夭九起浆,那桃花张合起浪,将半溪的水推入空中。
同时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在他耳畔回响——种 树 人!种 树 人!
管不了这么多,心中唯一的心念,就是远离“那个地方”。
他用尽全身力量,在桃花溪中砸出的道道巨浪,推着小船一点点向后挪动。
浣花台上的一位老者,正端着茶壶,品着小酒,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个地方”。
“呵呵,有意思!”
“多少年了!”
“又有人在这条溪水中掀起浪花儿了!”
“哦,这浪还不低!”
“有意思!”
他重复着自己的品味,捋着胡须的手突然颤抖一下。
渐渐他更加激动,连声音都在颤抖:
“苍天啊!”
“难不成,种树人真要出现了!”
夭九使出浑身解数,巨浪一次比一次高,最高处达到一丈之高,几乎拉干了几丈之内的溪水。
小船在神秘吸力与巨浪之间来来回回。
夭九将自己的祈祷用船桨插入溪水,不知几百次,小船渐渐后退。
他不敢有一浆的停歇……
夭九反复向水里砸着船桨,不知过了多久。
“汪汪、汪汪汪!”
一声犬吠刺破了夭九的恐惧。
熟悉的声音,让他下意识地抬头。
旺财在岸上朝夭九摇着尾巴。
夭九这才回神,看着旺财,一屁股坐下,像一堆烂泥瘫倒在船里。
旺财一个纵身,跳跃来到船上,疯狂地舔着夭九的脸。
夭九也以这种方式来庆祝他的大难不死。
在旺财的一次次舔舐中,夭九心中的恐惧被一点点抽离。
他望着洁净的天空呼吸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