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沿海的“探测网络”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在陆沉星心头。朝堂上的肯定与赞誉,未能消解那份沉甸甸的危机感。他知道,发现网络只是第一步,如何破解、乃至反制,才是真正的考验。
值房内,他调阅了所有能接触到的、关于婆利洲地理、物产、风俗以及帝国历年与海外(特别是东南方向)交往的记载,试图从中寻找那“从未记录过的深海意志”的蛛丝马迹。同时,他将更多精力投入了对“星穹密藏”传承的深度体悟,尤其是其中关于星辰定位、能量屏蔽、以及反向追踪干扰的片段知识。那些知识晦涩古老,如同用另一种语言书写,他需要结合自身星图运转的体验,一点点“翻译”和理解。
“母亲,”数日后的一个深夜,陆沉星在书房向沈清辞汇报进展,“根据现有资料,婆利洲并非一个统一国度,而是群岛部族林立,崇拜各异。其中临海或深海部族,确有祭祀‘海神’、‘深渊之主’的传统,其描述往往与风暴、黑暗、吞噬相关。但具体到这种能与邪术结合、形成精准探测网络的‘意志’,却无明确记载。或许,是某个极隐秘的深海部族所供奉,又或者……是婆利洲本土邪术与真正来自深海的某种存在达成了契约。”
他指尖划过一份摹绘着古怪海兽图腾的泛黄纸页:“至于破解探测网络,‘星穹密藏’中提及一种‘星轨逆衍’之法,需以自身星图为基,捕捉并解析特定能量波动的源头轨迹与频率,进而模拟其‘逆相位’波动进行覆盖干扰,或误导其指向。但这需要对目标波动有极其精确的捕捉和分析能力,且消耗巨大,以我目前之力,恐难大范围施展。”
沈清辞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儿子眼底淡淡的青影上,心知他为此耗费了多少心神。她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推过去:“星星,你的思路很对。破解此网,需从根源与技术两端着手。根源在于那深海意志与婆利洲势力的勾结,这非一朝一夕能查明,需长远布局,持续渗透探查。而技术层面,你的‘星轨逆衍’想法,或可不必求全。”
“母亲的意思是?”
“不必试图一次性干扰或覆盖整个网络,那不现实。”沈清辞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我们可以选择重点。首先,利用你父亲的权威,以‘肃清沿海妖氛、安靖地方’为名,调集可靠人手与资源,对那些已发现和即将发现的仪式节点,进行物理清除与能量净化。这能直接削弱网络效力,打乱对方节奏。其次,也是最关键的,我们需要找到这个网络的‘中枢’或‘主祭点’。”
她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帝国东南沿海舆图前,指尖轻点几处已发现节点的位置:“这些散布的点,如同触角。它们接收指令、反馈信息,必然有一个或多个核心节点进行汇总、分析与发出新的指令。这个核心节点,必然防护更严,能量波动也更具特征。若你能集中力量,对某一两个疑似核心区域的波动进行深度捕捉和分析,成功实施‘星轨逆衍’,哪怕只是短暂干扰或误导,就可能让整个网络暂时‘失明’或‘错乱’,为我们争取宝贵时间,甚至可能诱使对方暴露更多破绽。”
“集中力量,定点突破……”陆沉星若有所思,“这确比全面对抗更为可行。但如何定位疑似核心?”
“这就需要情报与分析的结合了。”沈清辞回到座位,“‘北雪初晴’正在加紧排查,绘制更详细的节点分布图与能量波动记录。你需要做的,是以监国学士的身份,协调钦天监、太医院中可靠的技术力量,对这些数据进行整合分析,寻找波动传导的规律、强度的峰值点、以及可能存在的周期性。同时,你自身的灵觉感应,在接触到这些汇总数据时,或许能有更直观的发现。这便是将你的个人能力,嵌入朝廷的常规调查机制之中,相辅相成。”
陆沉星豁然开朗。母亲不仅提供了战略方向,更给出了具体可行的操作路径。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星空的威胁,而是可以调动整个帝国的部分专业力量,将超凡的感知与世俗的技术相结合。
“孩儿明白。明日便开始协调相关事宜。”陆沉星精神一振。
“不急。”沈清辞按住他的手,语气转为深沉,“朝堂之上,此事不会一帆风顺。李太妃与那些宗亲,虽暂时不敢明着反对你父亲对东南的处置,但绝不会坐视你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影响、整合力量。他们定会想方设法,或质疑调查的必要性与耗费,或试图安插人手进入相关机构,或在外围制造事端分散精力。你要有所准备。”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当陆沉星以“协理东南异案调查”的名义,开始频繁与钦天监、太医院乃至枢密院下属的测绘部门接触,调阅数据、召集小范围技术会议时,各种阻力便接踵而来。
钦天监一位副监正(与某位宗室王爷有姻亲)率先发难,在一次非正式场合向同僚抱怨:“监国学士年轻好学是好事,但这星象风角、能量波动之说,终究玄奥。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追查些捕风捉影的‘磷光’、‘怪梦’,是否过于兴师动众?东南海防、民生才是根本。”此言很快在部分官员中小范围流传。
太医院也有几位御医,对要配合调查“邪术致病”并研究防护措施颇有微词,认为有损太医正道声誉,且担心卷入政治纷争。
更棘手的是,在陆沉星提议抽调几名精干术算人员组建临时分析小组时,吏部那边流程突然变得缓慢起来,暗示需要更详细的“职司说明”与“费用预算”,甚至有意无意地提及,是否有更“资深”的官员来牵头更为稳妥。
这些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恶心人,意图很明显:拖延、质疑、削弱陆沉星主导的这次跨部门协作的权威性与效率,并试探陆寒州的反应。
陆沉星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在权力的棋局中,推行一件正确的事,光有皇帝的默许和父亲的权势是不够的,还需要应对来自体系内既得利益者或反对派的日常消磨。
他没有冲动,也没有直接向父亲诉苦。而是依照母亲的指点,采取了“以事击事,借力打力”的策略。
对于钦天监副监正的质疑,他并未公开反驳,而是在下一次技术会议上,请来了两位在星象、地气领域德高望重、且与陆家关系尚可的老博士。他态度谦恭地向二位请教关于“异常地气与星象对应”、“古籍所载海外异术与天象关联”的学问,并将部分已核实、危害明确的案例(如怪病致死)数据提供参考。两位老博士学术严谨,在查看证据后,均认为此事确有深入探究之必要,并非无稽之谈。他们的表态,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副监正的消极言论。
对于太医院的抵触,陆沉星则通过沈清辞,请动了一位曾参与顾家邪术受害者诊治、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出面。这位老太医亲眼见过邪术之害,对研究防护措施持积极态度。由他出面与太医院内部沟通,效果远胜陆沉星这个外人。
至于吏部的拖延,陆沉星则准备了一份条理清晰、预算合理的分析小组组建方案,详细说明了其对于理清东南威胁、辅助决策的重要性,并通过周主事(他已初步赢得其尊重)的私人渠道,直接递到了吏部尚书(一位相对中立但重视实务的官员)案头,同时“不经意”地透露,此事陆寒州国公亦在关注进展。吏部尚书权衡之后,很快批示特事特办,流程迅速走通。
几番小小的交锋,陆沉星应对得虽有青涩之处,但总体沉稳有度,既坚持了原则,又妥善化解了阻力,未让事态升级,也未事事依赖父亲权威。这让他初步领略了朝堂博弈的微妙之处,也让他主导的分析小组得以顺利组建并开始运作。
沈清辞在府中听着墨痕的汇报,眼中满是欣慰。儿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适应并学习如何运用权力与规则。“星星做得不错。但他要明白,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较量,在东南,在深海。朝堂上的这些琐碎阻力,不过是清风拂面。待到他父亲将那‘摄政’之名真正握在手中,这些声音自然会消弭大半。而在此之前,这些磨砺,对他而言,都是宝贵的财富。”
她望向东南舆图,目光幽深:“网络的核心……应该快浮出水面了吧。星星,准备好,真正的考验,即将到来。而你的表现,将决定很多人对‘陆家后继者’的最终看法,也将影响陛下心中,那幅关于未来朝局蓝图的勾勒。” 权力的阶梯上,陆沉星又稳稳地上行了一步,而前方,迷雾之中,来自深海的冰冷注视,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