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春,万物复苏。按照旧例,朝廷将举行“春狩”之礼,既是帝王倡导武备、与臣同乐的仪式,亦是一次重要的政治活动,尤其在皇帝年幼、辅政大臣权重的新朝,这场活动的象征意义更显微妙。
镇国公府内,沈清辞正与陆沉星商议此事。桌案上摊开的是春狩的舆图与流程安排。
“今年春狩,地点定在西山皇家围场。陛下午幼,骑射非其所长,故此番重在仪典与观武。”沈清辞指尖划过舆图上几个关键区域,“禁军、京营以及部分勋贵子弟将进行骑射、布阵演武。你父亲作为首席辅政,将总揽全场护卫与调度事宜。”
她看向陆沉星,目光中带着考校与期许:“星星,依你之见,此次春狩,陆家当如何行事?你又当如何自处?”
陆沉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闭门修炼的少年,数月来的历练与母亲有意的引导,让他对时局有了敏锐的嗅觉。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春狩名为演武游乐,实则是朝野力量的一次展示与微调。父亲总揽护卫调度,既是权责所在,亦是彰显能力、巩固信任的机会。陆家子弟若参与演武,当全力以赴,展露锋芒,却不可过于张扬,抢了皇室风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孩儿……母亲此前言及,孩儿需适时走到台前。春蒐便是一个契机。孩儿‘病体初愈’,参与观礼顺理成章。但若仅仅观礼,无甚意义。或许……可在护卫事宜上,暗中协助父亲,或是在某些‘意外’发生时,有所表现。”他特意加重了“意外”二字,眼神微凝。以如今的局势,春狩这等人员混杂、场地开放的场合,难保不会有人想兴风作浪。
沈清辞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你能想到‘意外’,可见思虑渐周。不错,春狩确是某些人蠢蠢欲动的好时机。你父亲已布下明暗双重护卫,但总有疏漏可能。你的能力,尤其对异常能量的感知,或能弥补此缺。”
她将一份更详细的护卫布防图推到陆沉星面前:“这是核心区域的布防。你无需负责具体岗位,只需以‘随侍学习’之名跟在为娘身边,位于观礼台侧。你的任务,是运用你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预警罗盘,覆盖观礼台及周边核心区域,重点感知是否有邪术能量、异常杀意或不合常理的能量扰动。一旦发现,立刻以我们约定的暗号示警,并尽可能锁定源头。其余的事,交由明面上的力量处理。”
这是将陆沉星置于一个相对安全又能发挥关键作用的位置。既让他初步亮相于人前,又避免过早暴露全部能力。
“孩儿明白。”陆沉星仔细记下布防要点与暗号,“只是……若真有‘意外’,且涉及非常之力,孩儿是否可出手?”
“视情况而定。”沈清辞语气郑重,“若情势危急,涉及陛下或你父亲安危,允许你动用不超过‘星辉织网’初级形态的力量进行防御或干扰,务必做得隐秘,最好能伪装成巧合或他人之功。你的根本能力与传承,仍是绝密。记住,台前亮相,是展示你作为陆家世子的才智、胆略与忠诚,而非‘星语者’的神异。”
陆沉星深深点头。他明白,母亲是在为他铺设一条既能融入世俗权力结构,又能逐步展露不凡、积累威望的稳妥道路。
春狩之日,天气晴好。西山围场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年幼的皇帝身着猎装,高坐于观礼台中央,虽努力挺直脊背,仍透着一丝孩童的紧张与新奇。陆寒州身着戎装,立于御座侧前方,身姿挺拔,神情沉毅,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令人不敢稍有懈怠。
沈清辞携陆沉星居于观礼台左侧的帷帐之内,位置既显贵,又不过分靠近御座。陆沉星今日一身月白色锦袍,腰束玉带,衬得他身姿颀长,面容清俊。他安静地立于母亲身侧,目光平和地望向场中正在进行的骑射演武,神情专注,气度沉静,引来不少暗中打量的目光。这位久不露面的镇国公世子,似乎与传言中“体弱多病”的形象颇有出入。
陆沉星对周遭目光恍若未觉。他的大部分心神,早已沉入灵觉之中。眉心祖窍内,星图流转,与“星穹密藏”虚影共振。无形的感知网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覆盖了观礼台及周边百丈范围。他将感知的“灵敏度”调至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能捕捉到异常的能量涟漪,又不会因过度关注普通兵卒的杀气或演武的能量波动而疲于奔命。
演武按部就班地进行,马蹄声、弓弦声、喝彩声交织。陆沉星的灵觉之网如同平静的湖面,只有微风拂过的正常涟漪。
然而,当日头渐高,一场模拟小型战阵冲杀的演武即将开始前,陆沉星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在他的感知中,观礼台右侧后方,属于几位宗室亲王及其家眷的席位区域,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阴冷污秽的能量波动,如同毒蛇吐信般一闪而逝!那波动,与北郊乱葬岗试验场的残留气息,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更加隐晦,仿佛被某种方式刻意压制和伪装过。
波动来源,似乎指向其中一位亲王的随从队伍!
陆沉星眼神微凝,并未立刻转头去看。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暗中却将一缕更精纯的灵觉,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循着那波动消逝的方向“粘”了过去。同时,他借着为母亲沈清辞斟茶的动作,以指尖极其轻微地在她手背上点了一下——这是示警的暗号。
沈清辞神色不变,优雅地接过茶盏,借着饮茶的瞬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陆沉星刚才感知的方向,将那几个可疑人物的位置、衣着特征记在心中。她放下茶盏,对身后侍立的一名心腹侍女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侍女悄然退下。
不多时,那名亲王席位附近,一名负责斟酒的小太监似乎脚下一滑,“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那名疑似带有异常波动的随从身上,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低斥。混乱中,另一名“北雪初晴”伪装成的侍从迅速靠近,借搀扶之机,指尖一抹特制的药粉已不着痕迹地沾上那随从的衣襟。那药粉无色无味,却能让特定训练过的猎犬在百丈内锁定气息。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插曲。陆沉星感知到,那阴冷的波动在骚乱瞬间似乎有些紊乱,但很快又强行压抑下去,并未爆发。对方很警惕,没有选择在此时发难。
沈清辞向陆沉星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监控。
战阵演武开始,场中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陆沉星保持警惕,但那股异常波动再未出现,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他知道,对方要么暂时放弃了行动,要么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演武结束,皇帝按照流程,需在近臣护卫下,下场近距离检阅表现优异的将士,并象征性地试射一箭。这是整个春狩中,皇帝离开观礼台防护最核心区域的时刻。
就在皇帝在陆寒州及一队精锐侍卫簇拥下,走下观礼台,步入场中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先前监控的亲王区域,而是来自演武场边缘,一群刚刚结束演武、正在整理装备的京营士兵之中!三名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双目泛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抽出佩刀,状若疯狂地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冲来!他们的动作迅捷得不似常人,身上隐隐腾起一层极淡的黑红色雾气,散发出与邪术同源的暴戾气息!
“护驾!”陆寒州反应极快,厉喝一声,身形已如铁塔般挡在皇帝身前,同时一掌挥出,雄浑的罡气将冲在最前的一名“疯兵”震飞。其余侍卫立刻结阵,刀剑出鞘。
场面瞬间大乱!观礼台上惊叫声四起。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陆沉星清晰地感知到,那三名“疯兵”身上的邪术能量波动被引动的刹那,观礼台右侧先前出现异常波动的方向,又传来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引导”或“激发”的意念波动!果然有主谋在暗中操控!
他来不及多想,在所有人都被场中突变吸引注意力的瞬间,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袖中悄然结印。一缕精纯至极、微弱如丝的星辉之力,被他以“星辉织网”中最隐秘的“隔空微调”手法弹出,目标并非那三名疯兵,也非远处的主谋,而是场中几处因为人群慌乱而微微松动、可能影响侍卫结阵速度的碎石和一面倾倒的旌旗!
星辉之力精准地触及目标,如同最灵巧的手,将那几块碎石轻轻拨动到更不起眼的位置,将那面倾倒的旌旗推往不会绊倒侍卫的方向。动作细微至极,在巨大的混乱中,仿佛只是被风吹动或被人群无意踢到。
这微不足道的调整,却让侍卫结阵防护的速度快了那么一瞬,阵型更加严整。与此同时,陆寒州已亲自出手,配合精锐侍卫,以雷霆手段将三名被邪术短暂控制的“疯兵”制伏、击晕。整个过程有惊无险,皇帝除了受些惊吓,毫发无伤。
骚乱迅速被镇压。陆寒州一面命人将昏厥的“疯兵”严密看管、彻查来历,一面加强戒备,护送皇帝返回观礼台。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尤其在发生“意外”的京营士兵区域和观礼台右侧停留了一瞬,寒意凛然。
春狩至此,已无法继续。皇帝受惊,仪典草草收场。但所有人都看到,在突如其来的危机面前,陆寒州反应神速,处置果断,护驾有力。而那位一直安静陪伴在国公夫人身边的世子陆沉星,在突发变故时,虽未像其父那般冲杀在前,但始终镇定自若,甚至隐隐将母亲护在身后,面对混乱毫无惧色,气度从容,也让不少人心生赞赏。
回府的马车上,沈清辞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预警及时,暗中辅助更是恰到好处,未露痕迹。”
陆沉星却微微蹙眉:“母亲,那暗中引导邪术之人,极为狡猾,两次波动皆一闪而逝,且似乎用了某种方法隔绝追踪。三名‘疯兵’怕是已被做了手脚的弃子。”
“无妨。”沈清辞神色冷静,“猎犬已锁定那随从气息,他跑不掉。顺着他,总能扯出背后的主子。今日虽未竟全功,但你的表现,已让许多人看在眼里。临危不乱,沉稳有度,这便是陆家世子该有的样子。经此一事,陛下对你父亲的倚赖会更深,而你这‘初现台前’,也算开了个好头。”
她望向车窗外渐暗的天色,语气悠远:“春狩试锋,有人按捺不住了。也好,水越浑,我们捞到的鱼,才能越多。星星,准备好,接下来,你要接触和学习的,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