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夜,总比别处沉几分。书房里,一盏青瓷烛台燃着半支蜡烛,烛芯结着豆大的灯花,“噼啪” 轻爆一声,火星落在灯台的缠枝纹上,转瞬熄灭。陆寒州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指尖捏着一张折得整齐的密报,纸张边缘因反复摩挲,已泛出毛糙的白边。
墨痕垂手立在阴影里,玄色衣袍几乎与书架的暗纹融在一起。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散了空气中的尘埃:“爷,江南那边动静紧了。咱们的人刚摸清顾家旁支占田的地界,当地知府就以‘秋收忙,不便清丈’为由,把差事压了下来。还有盐引核查,那些与顾家交好的盐商,要么称病避见,要么拿旧账充数,根本不配合。”
陆寒州抬眼,眸色比烛火更沉。他没说话,只是将密报一角凑向烛火 —— 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面,焦黑的边缘蜷曲如蝶翼,字里行间 “顾家”“逼民卖子” 的字样,在火光中渐渐模糊。最后,他轻轻吹了口气,一捧细碎的灰烬落在铜制痰盂里,簌簌作响。
“百年世家,根扎得比江南的芦苇还深。”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要拖,咱们就给他们添把火。你去把江南查来的案子 —— 尤其是顾家旁支强占张家三亩水田,逼得张家夫妇卖了五岁女儿的那桩,证据整理扎实了。不必经都察院,直接送刑部,交给刘侍郎。”
墨痕心中一凛 —— 那位刘侍郎,以 “铁面断案” 闻名,去年刚斩了贪赃枉法的漕运总督,最是见不得百姓受欺。绕开言官,直接走司法渠道,这是要从 “舆论弹劾” 转向 “实案追责”,压力层级截然不同。他躬身应道:“属下明白,今夜就差人把卷宗送过去。”
“还有漕运。” 陆寒州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夜风裹着庭院里的桂花香涌进来,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顾家在田亩、盐引上受了阻,定会想从别处找补。让码头的人盯紧些,尤其是顾家常用来运粮的那几艘‘福顺号’,看他们最近在装什么,卸什么。”
“属下已加派了人手,扮成搬运工守在码头。” 墨痕低声道。
陆寒州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书房里只剩烛火跳动,他望着庭院中被风扯得摇晃的树影,像困在网里的兽,心中并无半分轻松。与顾家对弈,就像在布满暗礁的河里行船,既要避开对方设下的险滩,又不能逼得对方狗急跳墙,转头撞向他最在意的 —— 沉星和清辞。
一、内宅观风:无声的施压
沈清辞也察觉到了这平静下的暗流。
这日午后,她应户部尚书夫人之邀,去府中品新茶。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空气里飘着茉莉茶的清香,几位相熟的夫人围坐在花梨木圆桌旁,手里捧着描金盖碗,聊着今冬的流行纹样。
以往最是亲近的郎中夫人,今日却格外疏离。她穿着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褙子,手指绞着锦帕的边缘,眼神总往窗外飘。沈清辞提起 “北境新到的狐皮”,她只含糊应了句 “是好料子”,便立刻转开话题,说起自家女儿的绣花鞋。以往常拉着沈清辞手说体己话的亲近,如今只剩隔着一层纱的客气 —— 像是怕多说一句,就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沈清辞心中明了:这定是顾家在贵妇圈里施压了。顾家世代为官,姻亲遍布朝野,想让几个夫人疏远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没点破,也没露出半分焦虑,只是端着青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听着夫人们聊首饰时,偶尔插一两句温和的话,笑意依旧,却不主动追问任何与朝局相关的事。
散宴后,坐上车驾,春桃忍不住抱怨:“夫人,您看郎中夫人那模样,简直像咱们府里欠了她银子似的!”
沈清辞靠在软垫上,闭着眼轻声道:“她也是身不由己。顾家要的,就是让我们觉得被孤立,乱了阵脚。咱们越镇定,他们的心思就越落空。”
回到府中,她把这事告诉了陆寒州。陆寒州正坐在书桌前批阅军报,闻言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顾家就这点手段,想用旁人的态度来搅乱你的心神。不必在意,真正的盟友,不会因这点风声就动摇。安国公夫人、户部尚书夫人,这些与我们有过共患难的,心里自有杆秤。”
“我倒不怕自己被孤立。” 沈清辞走到他身边,拿起一件搭在椅背上的披风,轻轻给他披上,“我担心的是沉星。他在宫学里,年纪小,心思细,若是察觉到旁人的疏远,怕是会难过。”
二、宫学暗流:少年的隐忍
沈清辞的担心,很快就应验了。
宫学的氛围,像被秋雨打湿的棉絮,渐渐沉了下来。以往那些因陆沉星得圣心、父亲是镇国公,而主动围上来亲近的宗室子弟,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
课间时,几个宗室子弟围在槐树下抛绣球,彩绸做的绣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笑声清脆。陆沉星抱着《论语》走过去,想找同窗借支墨笔,原本热闹的笑声突然低了半截。有人悄悄把绣球往身后藏,有人故意转身对着树干说话,没一个人开口喊他,连眼神都躲闪着,像他是团会烫手的火。
更明显的是三皇子的跟班。三皇子被禁足半个月后,重返宫学,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拦着他骂 “野种”,但每次经过时,眼神里的怨毒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难受。他不亲自动手,却让身边的两个跟班故意挑衅。
这天午后,陆沉星刚走出书斋,就听见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有些人啊,靠着家里的势头上蹿下跳,真当这宫学是自家后院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根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另一个跟班接话:“就是!说不定哪天家里倒了霉,连宫学的门都进不来了!”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几个路过的学子停下脚步,好奇地往这边看。陆沉星握着书册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却没回头。他记得母亲说的 “不争一时口舌之快”,也记得父亲说的 “真正的强大,是不让旁人的话扰了自己的心神”。他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把那些嘈杂的嘲讽,都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