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秋意染透了街巷,梧桐叶被风卷着贴在青石板上,踩上去 “沙沙” 响。镇国公府的庭院里,几株枫树红得像燃着的火,却暖不透空气里的沉 —— 秋狩那场惊变像块冰,埋在每个人心里,没化。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演武场,陆沉星站在箭靶前,墨蓝色骑射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却结实的胳膊。他捏着箭杆,指尖蹭过尾端的浅蓝羽毛,抬手、拉弓、松弦,动作一气呵成,箭 “嗖” 地破空,稳稳钉在靶心,与之前的箭簇挤在一起,几乎重叠。
沈清辞站在廊下,看着他练了半个时辰,每一箭都准得惊人,却没半点往日的雀跃。直到陆沉星放下弓,走到靶前,伸出小手轻轻摸着凉凉的箭杆,才听见他低声开口:“母亲,那日要是五殿下没射中……”
话没说完,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沈清辞蹲下身,握住他冰凉的手,看见他眼底藏着的后怕 —— 不是怕疼,是怕自己像待宰的猎物,只能等着别人救。
“星星,” 她声音柔,却带着劲,“想变强不是坏事,但强不止是能射箭。” 她指着院角的葡萄架,“你看那藤蔓,能绕着架子爬高,是因为它懂借力;你读的《孙子兵法》,‘上兵伐谋’,是因为智慧比刀剑更管用。”
陆沉星抬头看她,眼里的迷茫散了点,慢慢点头。那天起,他不再只练骑射 —— 陆寒州的书房多了个小身影,他捧着标注 “密” 字的卷宗,坐在角落的小凳上,手指点着 “北境布防图”,小声念 “这里是粮草道,要派斥候守着”;写策论时,他会问沈清辞 “庄里的佃户说收成不好,要是免半年租,会不会让他们更用心种粮”,眼里的光,不再是孩童的懵懂,多了几分踏实的锐。
墨痕是在深夜回府的,黑衣上沾着西麓的泥和草屑,连靴底都还湿着。他跪在书房的青砖上,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草叶 —— 从野猪常喝的水源地捡的。
“爷,暗线在西麓的泉边发现了这个,” 他声音压得低,“里面掺了‘狂兽草’,磨成粉撒在水里,能让野兽发狂。还有,巡逻的侍卫说,事发前一天,见过个穿杂役服的人在泉边晃,身形跟顾家远房的仆役阿福像 —— 那人最会驯猎犬,懂怎么用草药激兽性。”
陆寒州捏起那片草叶,指尖碾了碾,草屑簌簌落在桌上。他没说话,目光扫过窗外 —— 演武场的灯还亮着,陆沉星还在练箭,小小的身影在灯下晃。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顾云卿倒会藏,用旁支的人,出了事也能撇干净。”
“要不要把证据呈给陛下?” 墨痕问。
陆寒州摇头,手指敲了敲桌面:“证据不够硬。顾相门生多,随便找个替罪羊,说‘仆役私自行事’,陛下也没法动顾家。”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在 “江南漕运” 的位置划了道线,“要打,就得打在他疼的地方。”
三日后的早朝,吏部议漕运改革,顾云卿的堂兄顾明站出来,说 “按旧例走江南水道,稳当”。话刚落,御史王大人就出列,捧着奏折躬身道:“陛下,臣有本奏 —— 顾家旁支在江南强占民田,佃户告到县衙,还被顾家的人拦了,这‘稳当’,是顾家的稳当,不是百姓的稳当!”
殿内瞬间静了。顾明的脸涨得通红,刚要辩解,又有个武将出列:“陛下,漕运旧例损耗大,不如按镇国公说的,在沿岸设粮仓,既能省运费,还能防涝,比旧例实用。”
皇帝翻着奏折,又看了看陆寒州 —— 他站在那,没多话,却像块定海神针。最后,皇帝拍了板:“就按镇国公的法子办。顾家旁支的事,交刑部查。”
顾云卿在殿外等着,看见顾明出来,脸色难看,他手里的折扇顿了顿,没说话。后来在安国公的宴上,他遇见陆寒州,依旧笑着拱手:“镇国公好手段。” 陆寒州只淡淡点头,两人目光碰了碰,都藏着没说的话 —— 你敢动我儿子,我就敢动你的根基。
陆沉星是在晚饭时提苏忘机的。他扒着碗里的米饭,语气平常:“母亲,宫学来了个教琴的苏先生,叫苏忘机,琴弹得好,连太子都夸他。”
沈清辞夹菜的手顿了下 —— 苏忘机?她记得 “北雪初晴” 的消息里提过,江南来的雅士,跟顾相的表亲是好友,还替顾家写过匾额。她没露声色,只笑:“那你要是感兴趣,就学学,不过跟先生相处,要多听多看,少说话。”
夜里,沈清辞翻出 “北雪初晴” 的消息册,指尖划过 “苏忘机” 三个字,纸页上还记着 “上月曾住顾府西跨院”。陆寒州走进来,看见她手里的册子,冷笑一声:“顾云卿是嫌上次的事还不够,又派个人来盯着宫学,盯着沉星。”
沈清辞合上册子,靠在他身边:“那我们怎么办?”
“先看着。” 陆寒州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劲,“他想下暗棋,我们就陪他下。沉星也该学学,怎么看清楚人心里的鬼。”
窗外的月亮藏在云里,镇国公府的灯一盏盏亮着 —— 演武场的灯灭了,陆沉星的房灯还亮着,他在看陆寒州给的《兵法注释》;书房的灯也亮着,陆寒州在画新的边防图,沈清辞在整理消息册。
暗棋已经落下,棋盘上的风,又紧了。但这个家,像扎在土里的树,根越扎越深,等着下一场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