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离去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石鸦镇革命委员会大楼前的广场上。警戒并未解除,夏尔下令全军保持二级战备状态,炮兵连的观测手依旧死死盯着东方天际,仿佛那琥珀色的裂痕随时会再次撕开。
但更深的震荡发生在人心深处。
委员会会议结束后不到一小时,谈判的内容——或者说,资本之王开出的条件——就像野火般在根据地传开了。不是通过官方通报,而是通过战士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干部们会议间隙的低声讨论、乃至炊事班切菜时的闲聊。
“听说了吗?只要放下枪,咱们就能进议会……”
“八小时工作制立法?真的假的?”
“那老约翰不是白死了?”
“嘘——小声点!”
这种躁动在中午的食堂达到了顶峰。钢铁团三连的战士们围坐在长桌旁,碗里的土豆炖菜半天没人动一口。年轻的列兵米沙终于憋不住,把勺子重重一放:
“要我说,那条件……也不算坏吧?”
一桌人齐刷刷看向他。
“看我干嘛?”米沙梗着脖子,“咱们打仗不就是为了这些吗?八小时工作、有饭吃、有学上、病了有药治。现在人家答应给,还不用继续死人,这……”
“这他妈是陷阱!”对面的老兵约瑟夫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哐当响,“你小子忘了灰狼坳死的那几个弟兄?忘了托马斯怎么没的?忘了老约翰在绞刑架上说的话?”
“我没忘!可要是能活着拿到那些,为啥非要死——”
“因为今天能给你,明天就能收回去!”约瑟夫的眼睛红了,“我哥当年在李维斯钢铁厂,工厂主也说过‘好好干,年底发奖金’,结果呢?肺病咳血了就被一脚踢出去,10个马克的遣散费都不给齐!”
争吵声引来了连指导员。等维克多得到消息赶到食堂时,整个大厅已经安静下来,但那种不安的暗流依然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涌动。
他站上饭厅前临时搭起的木箱,没有拿铁皮喇叭。
“同志们。”他的声音不大,但传得很远,“我知道你们在议论什么。也知道有些人在想——也许那条路真的能走通。”
数百双眼睛看着他。
“我不怪你们这么想。”维克多说,“因为那些条件听起来确实很好。好到让人觉得,我们过去流的血、将来可能还要流的血,是不是有点……不值得?”
有人低头。
“但我想请大家回忆几件事。”维克多慢慢走下木箱,在战士们中间穿行,“第一件:三年前,帝都东区的窝棚夜校刚开的时候,警察来抓人,说我们‘非法集会’。那时候有人跟我们谈条件吗?没有,只有警棍和手铐。”
他停在一个年轻战士面前:“第二件:两年前,李维斯钢铁厂罢工,工友们要求把工时从十四小时降到十二小时。工厂主答应了吗?没有,他雇了铁手帮,带着刀和枪来了。”
他继续走:“第三件:一年前,我们刚在石鸦镇站住脚,格罗夫派兵来围剿。他派人来谈‘招安’了吗?没有,他只想把我们全埋在山沟里。”
维克多走到食堂中央,环视全场: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以前不给,现在突然愿意给了?为什么我们只有几十个人的时候没人搭理,我们有了一支军队、一片根据地、让帝都和卡森迪亚都睡不着觉的时候,他们突然变得‘通情达理’了?”
沉默。
然后有人小声说:“因为咱们强大了。”
“对,也不完全对。”维克多点头,“是因为我们证明了,劳动者一旦团结起来、武装起来,有能力撼动这个世界。他们怕的不是维克多·艾伦,不是夏尔,不是任何一个人——他们怕的是你们。”
他指向在场的每一个战士:
“怕的是拿枪的工人,怕的是识字的农民,怕的是懂得自己为什么受苦、并且决心改变这一切的普通人。所以他们想收买,想分化,想让我们自己把枪放下,重新变回‘听话的工人’、‘老实的农民’。”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
“至于那些条件——八小时工作、医疗保障、退休金……同志们,这些东西从来不是谁‘赐予’的。弗拉维亚工人争取八小时工作制时,被警察开枪打伤打死;卡森迪亚宪章运动争取普选权,参与者被流放阿菲利亚;就连最基础的义务教育,也是帕瑟堡人民用几代人的斗争换来的。”
他的声音坚定起来:
“今天他们愿意‘给’,是因为我们在斗争。明天如果我们放下武器,他们就会一点点收回去。经济危机来了,先砍福利;战争需要了,先延长工时;利润不够了,先裁工人——这一套,他们玩了很多回,熟练得很。”
“那我们该怎么办?”米沙忍不住问。
“继续斗争,继续建设。”维克多说,“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在这片土地上建起真正的、不会被收回去的东西——工厂归工人管理,土地归农民所有,学校教真理而不是谎言。等到我们建得足够好,好到所有人都看见‘这条路真的能走通’的时候……”
他顿了顿:
“那时候,就不是他们来跟我们谈条件,而是千千万万的劳动者,会自己选择该走哪条路。”
食堂里久久无声。
然后约瑟夫站起来,举起拳头:“红旗不倒!”
“红旗不倒!”更多人站起来。
“火种不灭!”
“火种不灭!”
声浪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维克多看着那一张张重新变得坚定的脸,知道这场危机暂时度过了——但只是暂时。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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