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沼救援的成功,像一道划破沉重夜空的闪电,短暂而耀眼地照亮了工业区底层工人绝望的心田。三十七名工友的平安归来,不仅仅是三十七个家庭的团圆,更是一个强有力的宣言——工人联合会,有这个能力和决心,从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手中,夺回自己的同伴!
消息无法被完全封锁,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各大工厂、码头、贫民窟的窝棚间飞速流传。工人们在机器轰鸣的掩护下低声交谈,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个曾经只存在于夜校理论中的“组织”,如今真真切切地展现出了它的力量。恐惧依然存在,但对联合会的信任和向往,却如同春雨后的野草,疯狂滋生。
“听说了吗?是老K主席亲自带人杀进去的!”
“那些警卫,连枪都来不及开就被摆倒了!”
“联合会……真的在为我们拼命!”
这种无形的士气提升,比任何宣传都更具威力。暗中向各厂区核心小组表示愿意加入联合会,或提供帮助的工人数量悄然增加。玛丽负责的内部协调和吸纳工作,陡然变得繁重起来,但她的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疲惫。真理之火,正在点燃更多的柴薪。
然而,在联合会内部,特别是十人委员会中,气氛却并非纯粹的喜悦,反而更加凝重。
救援行动的成功,证明了武装护卫队的必要性和维克多决策的正确性,但也将工会彻底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对抗之路。会议上,委员们围绕着下一步行动,产生了微妙的分歧。
“铁匠”托马斯斗志昂扬,声音洪亮:“主席,这一仗打得漂亮!现在工友们士气正盛,我们应该趁热打铁!李维斯那边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他们为死伤的工友付出代价!我看,可以策划一次针对李维斯运输车队的行动,截了他们的原料,让他们也尝尝痛的滋味!”他代表着工会内部最直接、最激进的武力反击派。
“学生”里昂则忧心忡忡:“托马斯同志,我理解大家的愤怒。但黑沼行动已经惊动了官方,‘第六处’的人出现了!这意味着我们不再是警察系统眼里普通的‘闹事者’,而是被帝国超凡力量盯上的‘异常目标’!在这种时候继续扩大武力对抗,会不会引来更残酷的镇压?我们是否应该暂时蛰伏,巩固组织,加强理论教育,避免正面冲突?”他代表着倾向于隐蔽发展、注重思想建设的稳健派。
“影子”艾文一如既往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里昂同志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了。第六处介入,意味着我们失去了‘隐蔽发展’的最后窗口期。他们不会因为我们蛰伏就放过我们。现在比拼的是时间和效率。我们必须抢在对方调动足够力量将我们连根拔起之前,拥有更强的自卫和反击能力。情报显示,李维斯和斯奈普等工厂主正在频繁接触,他们很可能在酝酿联合行动。被动等待,就是坐以待毙。”
玛丽看着争论的双方,眉头紧锁。她本能地厌恶暴力,希望工会能成为一个互助和争取权益的和平组织,但李维斯的枪声和黑沼的高墙让她明白,一厢情愿的和平只是幻想。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维克多。
维克多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让争论的委员们渐渐安静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面前那份由艾文带来的、关于“第六处”现场勘察的简短报告上。
“托马斯同志的勇气,里昂同志的远见,艾文同志的清醒,都很重要。”维克多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我们不能被单一的情绪或策略束缚。工会的未来,需要拳头,也需要头脑;需要进攻,也需要防御;需要炽热的信念,也需要冰冷的计算。”
他站起身,走到手绘的工业区地图前。
“首先,确认一个事实:全面战争的状态,从李维斯开枪那一刻,就已经由对方单方面开启了。黑沼行动,只是我们的被迫应战和第一次亮剑。第六处的出现,印证了这一点。所以,里昂同志,不存在‘回到过去’的选项了。”
里昂张了张嘴,最终默默点头。
“其次,”维克多看向托马斯,“复仇是必须的,但不能是鲁莽的。针对李维斯运输队的袭击,看似痛快,实则风险极高。对方必然加强戒备,甚至可能设下陷阱。我们不能用刚刚积蓄起来的力量去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赌博。”
托马斯有些不甘,但也知道维克多说得在理。
“那我们该怎么办?”安娜大姐问道,代表了大多数委员的疑问。
“我们的核心目标,始终是生存、发展和壮大。”维克多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当前的第一要务,是消化黑沼行动的成果,巩固内部。玛丽、安娜,加快对新申请加入者的甄别和吸纳,但要确保核心组织的纯洁和安全。里昂,夜校不能停,要借着这股势头,将‘为什么必须反抗’、‘如何有效反抗’的道理讲得更深、更透。”
“第二,护卫队必须扩编和强化训练。托马斯,从这次行动中表现优异的人员里,挑选骨干,将护卫队扩展到五十人规模。训练科目要增加,包括小队战术、地形利用、以及……针对低序列超凡者的应对策略。”维克多的眼神变得锐利,“艾文,动用一切渠道,不惜代价,搜集关于‘第六处’、‘宪政维新会’以及已知敌对超凡者的一切情报。尤其是那个‘铁砧’和可能出现的更高序列者。”
“第三,我们需要盟友,或者至少是暂时的喘息空间。”维克多的手指移到了代表资产阶级“宪政维新会”的符号上,“工厂主和旧贵族并非铁板一块。宪政维新会想要推翻贵族,需要底层的力量,哪怕只是作为牵制。艾文,尝试接触他们外围的非核心成员,释放一些信号,比如……我们目前的斗争矛头,主要指向斯奈普、李维斯这类最残暴的工厂主,而非整个资产阶级。看看他们的反应。”
这个提议让一些委员感到意外。
“主席,要和那些资本家打交道?”卡尔皱起眉头。
“不是打交道,是利用矛盾。”维克多冷静地解释,“哪怕只能让他们暂时犹豫,或者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而延缓对我们的联合围剿,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就是胜利。斗争,不只有刀枪。”
委员们陷入了沉思,细细品味着维克多话语中蕴含的战略思维。这不再是简单的复仇或防御,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博弈。
散会后,维克多独自留在安全屋内,指尖揉着眉心。连续的高压决策和战斗,即便以他序列八“扞卫者”的体质和精神,也感到了一丝疲惫。但他不能停下。
他走到昏迷的夏尔床边,看着老工人那张因伤痛和失血而苍白的脸,低声道:“夏尔大叔,我们迈出了第一步,很艰难,但总算站稳了。你一定要醒过来,看看我们亲手点燃的这片火海……”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真理之火”在成功救援和联合会凝聚力的滋养下,愈发雄浑。但对“扞卫者”途径下一阶段(序列七)的模糊感应,却提示他,未来的晋升,可能需要更深刻的“守护”践行,乃至……某种意义上的“牺牲”。
就在这时,艾文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席,刚收到‘鼹鼠’格罗特通过中间人传来的一个口信。”艾文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说……‘铁手帮’的残部,和码头区另一个更凶悍的黑帮‘血匕’合并了。背后有李维斯的资金支持,而且……‘血匕’的头目,可能和‘恶魔途径’的信徒有关联。”
维克多的瞳孔骤然收缩。
工厂主的资本,官方的暴力机器(第六处),现在,又加上了可能与恶魔途径勾结的凶残黑帮……
工业区的夜空下,暗流愈发汹涌,冰冷的杀机如同沼泽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试图扑灭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真理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