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的邀约,一旦被内心所接纳,便迅速从一种朦胧的向往,转化为一系列具体而微、甚至有些繁琐沉重的准备工作。这一次,他们的“移动之家”,将不再是可以随时停靠路边的房车,而是一艘需要能够抵御风浪、承载他们未来数年海上生活的船只。选择它,如同选择一位将在茫茫大海上与之生死与共的忠诚伙伴,容不得半点马虎。
周凡的书房,俨然变成了一个微型的“船舶资料室”。各种型号的帆船、游艇的宣传册、结构图、性能参数表,堆满了书桌和地板。他沉浸在这些充斥着专业术语和数据的世界里,研究着龙骨的类型、船体的材质、帆具的配置、发动机的功率、导航通讯设备的先进性,以及最为重要的——安全设施是否完备。
这不再是挑选一辆车那样相对简单的事情。船只的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着未来在海上那个孤立无援的环境中的生存质量与安全系数。他需要考量稳定性与速度的平衡,居住空间的舒适性与抗风浪能力的兼顾,以及长期航行的自持力(水、电、食物的储备与补给)。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或德文技术参数,像一道道需要破解的密码,考验着他的耐心与学习能力。
苏念则负责另一块同样重要的内容——生活物资与医疗保障。她开始列清单,那清单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不再是房车里那些简易的炉具和罐头食品,而是需要考虑如何在摇晃的船舱里安全地储存足够的淡水、燃油、食物(包括大量的脱水食品和罐头),如何建立一套小型的水净化系统和发电系统。药品的准备也变得空前复杂,除了常规的感冒发烧、肠胃不适药物,还必须配备大量应对晕船、外伤、感染,甚至能进行简单海上急救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她甚至开始联系相关的医疗机构,咨询海上远程医疗支持的可行性。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开始接触到一个特殊的群体——那些有着丰富航海经验的老水手、船舶工程师、以及同样怀揣航海梦想的“准船员”们。通过网络论坛、俱乐部活动,他们结识了几位这样的人。
那是一些被海风和阳光刻下了独特印记的人。他们的皮肤是古铜色的,眼神锐利而带着一种看透风云变幻的淡然。言谈间,充斥着外人听来如同天书般的“密语”:谈论风向不说东西南北,而是“艏斜风”、“舷侧风”;描述海浪不说大小,而是“涌浪”、“碎浪”、“白头浪”;计算距离不用公里,而是“节”、“海里”。
一位头发花白、曾独自穿越过印度洋的老船长,拍着周凡的肩膀,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说:“后生仔,选船,不要只看它跑得多快,要多看看它‘睡’得稳不稳。在海上,有时候‘停’比‘走’更需要本事和勇气。” 他说的“睡”,指的是船只的停泊和抗风浪稳定性。
另一位正在改装自己帆船的工程师,则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细节对苏念说:“嫂子,你这个储物柜的锁扣,一定要用这种带防脱簧的。别看是小东西,一个大浪打过来,柜门要是开了,里面东西滚出来,在摇晃的船舱里就是一场灾难。”
这些来自“船员”的密语和经验之谈,没有教科书上的理论那么系统,却无比具体、实用,甚至带着血的教训。它们像一砖一瓦,帮助周凡和苏念,一点点地构建起对未来海上生活的、更为真实和立体的认知。这些认知,冲淡了最初那份纯粹的浪漫想象,增添了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对自然的敬畏。
元宝似乎也即将拥有新的身份。他们开始为它寻找合适的、专为狗狗设计的海上救生衣,并咨询兽医,如何应对狗狗可能出现的晕船症状,以及它在船上活动时的安全保障。
船员的密语,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与那个即将进入的、由风、帆、海流和星辰指引的世界,紧密地联系了起来。准备的过程,本身也成了一场航行前的、必要的精神与知识的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