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凡和苏念沉浸在这片沙滩的静谧与丰饶之中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那片绿树掩映的村落方向,沿着沙滩,缓缓地走了过来。
那是一位老渔夫。他的皮肤是那种被南海烈日和海风常年浸染出的、深沉的古铜色,布满刀刻般深深的皱纹,像是干涸土地上的裂壑,记录着无数个与风浪为伍的日夜。他身材瘦小,却显得异常硬朗,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看不出原色的旧汗衫和一条宽大的、沾着鱼鳞和盐渍的黑色裤子,裤腿挽到了膝盖,露出同样黝黑、青筋虬结的小腿。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下,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浑浊,却又像能看透海雾般锐利。
他手里拿着一把竹篾,正低着头,慢吞吞地修补着一只破损的鱼篓,手指虽然粗糙得像老树根,动作却异常灵巧,竹篾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发出“沙沙”的轻响。元宝首先发现了他,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他的裤脚,却没有吠叫。
老渔夫抬起头,看到了周凡和苏念,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后生仔,从大陆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海盐打磨过。
周凡连忙站起身,礼貌地回答:“是的,阿伯。我们从东面过来,路过这里,看到有岛,就上来看看。”
老渔夫“哦”了一声,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了一眼远处泊着的、与本地渔船格格不入的“远舟号”,点了点头。“船,好看。”他简单地评价了一句,便又低下头,继续修补他的鱼篓,仿佛他们的到来,与一阵偶然吹过的海风并无不同。
周凡和苏念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位老渔夫身上有一种与这片土地和大海融为一体的沉静。周凡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沙滩上坐下,看着他灵巧的手,试探着问:“阿伯,您在这岛上住很久了吧?”
老渔夫头也没抬,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说:“我阿爷的阿爷,就在这潭门岛上了。”他说的“潭门岛”,大概就是这座小岛的名字。“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以后,骨头也要埋在这里的。”
他的话语很平淡,没有炫耀,也没有感慨,只是在陈述一个像日出日落般自然的事实。但周凡和苏念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深植于血脉的、与土地生死相依的厚重情感。
“这海,脾气大啊。”周凡想起前几日的风雨,心有戚戚地说。
老渔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向那片无垠的蔚蓝,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海嘛,就是这样。你敬它三分,它给你七分活路。你贪它十分,它一口就能吞了你。”他顿了顿,用那粗糙的手指,指了指沙滩上那些被潮水推上来的、形态各异的漂流物,“你看这些东西,好的,坏的,海都收着,也都会吐出来。人,也一样。”
这话语简单,却蕴含着渔民世代相传的、最朴素的生存哲学。周凡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有所触动。他想起了自己系统傍身,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但在这位与大海搏斗了一生的老人面前,他感到自己那些所谓的历练,还显得太过稚嫩。
苏念也听得入神,她拿起刚才捡到的那枚海螺,递给老渔夫看:“阿伯,这个螺壳很好看。”
老渔夫接过去,用粗粝的拇指摩挲了一下螺壳光滑的表面,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这是‘观音螺’,好兆头。风平浪静的时候,海边最多。”他将螺壳递还给苏念,“女仔留着吧,保佑你们海上平安。”
阳光渐渐升高,将沙滩晒得滚烫。老渔夫修补好了鱼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粒,对着他们又点了点头,便拎着鱼篓,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沿着来路,慢悠悠地走回去了。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那片绿意和村落的方向,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岛屿的一部分。
周凡和苏念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老渔夫的话不多,却像他手中编织的竹篾,在他们心中织入了一些关于敬畏、关于生存、关于与这片蔚蓝永恒对话的、沉甸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