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来自东方的、鱼肚白般的微光,起初是如此的怯懦和不确定,仿佛只是黑色天鹅绒上不小心沾染的一抹极淡的灰。在这片被星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却又冰冷彻骨的雪原上,这抹灰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几乎要被那璀璨的星河所淹没。
然而,它存在着,并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缓慢而坚定的姿态,在逐渐地扩大、渗透。就像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虽然缓慢,却无可挽回地改变着整体的色调。头顶的星辰,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它们的光芒开始变得不那么刺眼,不那么具有侵略性,像是完成了守夜任务的精灵,正悄然地、一颗接一颗地,隐退到那愈发变淡的蓝色幕布之后。
周凡、苏念和元宝,都屏息凝神地望着东方。经历了漫长而煎熬的寒夜,对光明的渴望,已经变成了一种生理上的本能。他们蜷缩在车里,像蛰伏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那抹灰白,渐渐地浸润开来,渲染了小半片天空。它驱散了那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让雪原和远山的轮廓,从模糊的剪影,逐渐变得清晰、硬朗起来。世界,正从一场深沉的、冰冷的梦中,缓缓苏醒。
接着,奇迹发生了。
在那灰白色的天际线下沿,仿佛有谁用最精细的画笔,蘸取了一点点极其稀薄的金粉,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了一条细如发丝的金线。那金线起初是羞涩的,若有若无。但很快,它变得浓郁、明亮起来,如同熔化的黄金,开始灼烧那片灰白的底子。
金色向上漫溢,染红了底层的云絮(如果那能被称之为云的话),那红色不是艳丽的朱红,而是更沉郁、更庄严的绛紫与金红交织的色彩,如同神只冶炼金属时,冲天而起的煌煌光焰。这光焰映照在下方连绵的雪峰之上,那原本冰冷的、泛着青光的雪,仿佛被瞬间点燃了,从山脊线开始,向下蔓延,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瑰丽而悲壮的玫瑰金色!
这就是“日照金山”!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种震撼心灵的壮美。那不是人间应有的色彩,那是天堂的火焰,是来自宇宙深处的、最辉煌的洗礼。所有的寒冷,所有的孤寂,所有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圣洁而炽烈的光芒所消融、所净化。
周凡和苏念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脚踏在冰冷的雪地上,却感觉不到寒意,只有一种沐浴在神光中的、近乎战栗的激动。他们仰着头,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贪婪地用眼睛,用全身的感官,吸收着这天地间最盛大、最慷慨的馈赠。
元宝也跟着跳下车,它似乎也被这景象所震慑,没有奔跑,没有吠叫,只是静静地坐在雪地里,昂着头,望着那片被点燃的雪山,它的瞳孔里,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整个过程,其实并不长久。太阳本身并未露面,只是用它最初的光芒,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极致的表演。那玫瑰金色在山巅停留了也许只有几分钟,便开始向下收缩、褪色,雪峰重新变回了那种耀眼的、冰冷的白,天空也变成了清澈的、明亮的蔚蓝色。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曙光的洗礼,洗去的不仅仅是夜的黑暗,更是积压在心灵深处的尘埃与困顿。它用一种最直接、最磅礴的方式,宣告了新生,宣告了希望,宣告了即使在最严酷、最孤寂的境地,光明也终将到来,并且是以如此辉煌的姿态。
周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虽然依旧清冷,却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他转头看向苏念,她的脸颊被朝霞映照着,泛着健康而动人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比星光更亮、比阳光更暖的光芒。
他们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说的、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与释然,在彼此间流淌。雪原的独处与煎熬,在这一刻,都获得了加倍的补偿。元宝也快活起来,它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溅起一片晶莹的雪沫,然后跑回他们身边,兴奋地摇着尾巴。
新的一天,真正开始了。带着被曙光洗礼过的澄澈心灵,他们知道,是时候离开这片极限的雪域,踏上归途了。但这份关于光明与黑暗、寒冷与温暖、孤寂与希望的极致体验,将永远烙印在生命的记忆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