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湿地的冰雪世界被周凡和苏念一寸寸地丈量、解读时,他们的目光,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投向环绕着湿地的那一圈逶迤的、沉默的远山。那些山峦,在夏日里是青翠的、亲切的,如同湿地的臂弯;而到了这深冬时节,它们则披上了厚厚的雪氅,头戴晶莹的冰冠,显得巍峨、圣洁,而又带着几分不容亲近的威严。在晴朗的日子里,阳光照在雪山上,反射出刺眼夺目的光芒,仿佛那不是由岩石和土壤构成的实体,而是由纯净的光辉凝聚而成的神只居所。
那远山,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呼唤,吸引着他们去探索,去了解这片湿地更广阔的生态背景。湿地并非孤岛,它的水源来自雪山融水,它的气候受山体影响,它的生灵,也与山中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应该去山脚下看看,”周凡望着远处在蓝天下勾勒出清晰剪影的雪山,对苏念说,“至少,去了解一下湿地的水源地,看看冬季雪山的情况。”
这个提议得到了扎西大叔的支持。他年轻时是出色的猎人和采药人,对周围的山峦了如指掌。“去看看吧,”他说,“山和湿地,是分不开的兄弟。山上的雪多雪少,化得快慢,直接关系到开春后‘拉姆措’的水是丰是欠。而且,这个季节,山里虽然冷,但也安静,能看到的东西,和夏天不一样。”
进山的路,远比在平坦的湿地上巡护要艰难得多。积雪更深,往往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山路蜿蜒陡峭,被冰雪覆盖后,更是湿滑难行。他们穿着厚重的雪地靴,挂着冰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元宝倒是如鱼得水,它轻盈地在深雪中跳跃,开辟道路,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们,仿佛在催促。
空气愈发稀薄而清冽,吸入肺中,带着一种冰雪特有的、凛冽的甘甜。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们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和彼此粗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山林失去了夏日的喧闹,树木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褐色的枝干,如同无数瘦骨嶙峋的手臂,倔强地伸向天空。一些常青的松柏,也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墨绿的针叶与皑皑白雪形成强烈的对比。
走了大半天,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位于山坳里的、湿地主要水源之一的溪流源头。这里的情景让他们有些吃惊。溪流并未完全冻结,而是在厚厚的雪层下,顽强地流淌着,水流细小,却异常清澈,在雪白的通道中,如同一条流动的、深色的玉带。溪流两岸,凝结着形态各异的、乳白色的冰瀑和冰挂,那是水流溅起的水花瞬间凝固而成,像是时间突然静止的雕塑。
“这是高山上的雪水,和地下泉水混合形成的,”扎西大叔指着溪流的源头,那是一片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陡峭山坡,“别看现在水流小,地下的补给没断。等到开春,太阳一晒,山上的雪化了,这条溪流就会一下子变得汹涌起来,那是‘拉姆措’最重要的活水来源。”
他们在溪流附近,发现了一些动物的足迹,比在湿地边缘看到的要更大、更清晰。有像梅花一样的豹猫脚印,有呈链状行走的猞猁足迹,甚至还在不远处的一片悬崖下,发现了一堆新鲜的、夹杂着兽毛和碎骨的粪便。
“是雪豹的。”扎西大叔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那粪便和周围岩石上几道深刻的抓痕,语气肯定而带着一丝敬畏,“这家伙,是这山里的王。平时难得一见,看来我们的运气不错,它最近在这附近活动过。”
这个消息让周凡和苏念既兴奋又紧张。雪豹,这种神秘而濒危的高山王者,它的存在,是这片山区生态系统健康完好的最高指示。他们谨慎地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在几个可能经过的兽径和山崖制高点,安装了剩下的红外触发相机,期待着能幸运地捕捉到这位“雪山隐士”的惊鸿一瞥。
回程的路,似乎比去时更加漫长和疲惫。但他们的内心,却因为这次的远足而更加充实。他们亲眼看到了滋养湿地的水源,感受到了山地与湿地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也证实了这片区域依然保持着足以支持雪豹这种顶级掠食者的生态活力。
站在山坡上,回望脚下那片被群山环抱的、如同银色镜面般的湿地,一种更宏大、更完整的图景在他们心中形成。湿地不是孤立的,它是这片山原水系统的一部分,是生命网络中的一个关键节点。守护湿地,也意味着要关注它背后的群山,以及那山巅之上,永恒的白雪。
远山的呼唤,得到了回应。那回应,是更深的了解,是更重的责任,也是更广阔的视野。夕阳西下,将雪山之巅染成了瑰丽的玫瑰金色,壮美得令人窒息。他们知道,他们的守护之路,还很长,很长。元宝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庄重,它不再嬉闹,而是安静地走在他们前面,像个忠诚的向导,引领着他们,走向来时的路,也走向未来更艰难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