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测试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屏幕上,那片代表着“涡轮轴”的区域,闪烁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警报。
失败了。
在场的几位军方领导和工业部门的负责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和墙壁一样煞白。
他们看着那台冒着滚滚黑烟,已经彻底变成一堆废铁的发动机,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痛苦。
投入了这么多钱,动用了这么多顶级的设备,请来了全世界最顶尖的专家……
结果,就是这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身边的几个年轻工程师,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们为了这个项目,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家,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了进去。
可现在,这堆废铁,就是他们交出的答卷。
“不可能!设计图纸我们核对过几十遍,每一个零件的加工精度都是世界顶级的,怎么会出问题!”
一个年轻的技术负责人激动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安静!”
一声暴喝,打断了现场的混乱。
库兹涅佐夫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作为在红色帝国工业体系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顶级专家,他经历过的失败,比在场很多人吃过的盐都多。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和宣泄情绪的时候。
“帕夫柳琴科!带上工具!跟我进去!”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抓起挂在墙上的防火面罩和手套,第一个冲向了通往测试台的隔离门。
“总工!里面烟太大了,很危险!”有人试图阻拦。
“滚开!”
库兹涅佐夫一把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他的几个核心助手,同样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浓烈的、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滚烫的蒸汽,几乎让人窒息。
库兹涅佐夫和他的团队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他们像一群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围着那头刚刚倒下的“巨兽”,开始寻找致命伤。
他们不顾滚烫的机体,用最快的速度拆卸着外部的管线和护板。
控制室里,剩下的人们透过防爆玻璃,呆呆地看着这群毛熊国专家奋不顾身的身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卫东一直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半个小时后。
发动机的核心部件被小心翼翼地拆解下来,抬到了外面的工作台上。
当包裹着它的隔热层被揭开时,在场的所有工程师,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根被寄予厚望的涡轮轴,已经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断口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高温烧灼过的暗蓝色,边缘的金属结构扭曲得如同麻花一般。
触目惊心!
帕夫柳琴科戴着白手套,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断裂的金属碎片,放到高倍显微镜下。
几位中俄双方的材料学专家立刻围了上去。
“典型的金属疲劳断裂……”
“而且有明显的高温蠕变现象……”
“天啊,它在断裂前承受的瞬间应力和热量,远远超过了材料的设计极限!”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
冰冷而残酷。
“77号备用方案”的设计,是超前的,是天才的。
研究所里,日耳曼和倭国人的设备,是顶级的。
但是,用来制造这颗“未来之心”的骨骼和血肉——龙国目前所能生产出的最顶级的特种合金,根本无法满足它最基本的要求!
就像给一辆法拉利装上了拖拉机的轮胎,车毁人亡,是必然的结局。
这个结论,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小李同志……各位专家……”
那位主管工业的领导,脸色灰败,声音嘶哑。
“现实,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啊。”
他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几位国内老专家,艰难地开口。
“我……我提个不成熟的建议。”
“是不是……我们步子迈得太大了?”
“‘77号方案’太激进了,以我们目前的工业基础,根本支撑不起来。”
“不如……我们还是退一步,先稳扎稳打,把原版的t-72发动机仿制出来。”
“虽然技术落后一点,但至少是成熟的,是我们能够得着的目标。先解决有无问题,再谈好坏,这才是最现实的选择。”
这番话,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认同。
是啊,好高骛远,终究是摔了个大跟头。
脚踏实地,或许才是唯一的出路。
就连一直力主激进的军方代表,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海军等不起,国家也等不起再一次这样的失败了。
就在所有人都心灰意冷,准备接受这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案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从会议室角落里站起身的李卫东身上。
他缓步走到那截被当作战利品,又像是耻辱柱一样摆在会议桌中央的,烧得发黑的断裂涡轮轴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扭曲的金属断口。
“谁说,这是一次失败?”
李卫东抬起头,环视全场。
他的眼神里,没有沮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在我看来,这是我们项目启动以来,取得的最宝贵,也是最伟大的成功!”
所有人都愣住了,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把几千万的设备和无数人的心血烧成一堆废铁,这也叫成功?
“你们搞错了重点。”
李卫东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这个研究所,从成立的第一天起,目标就不是单纯地仿制一台发动机。”
“我们的目标,是要通过这个项目,找出我们整个工业体系的病根,然后,一刀一刀地把它割掉!”
他拿起那截断裂的涡轮轴,高高举起。
“今天,它用自己的粉身碎骨,精准地告诉了我们,病根在哪里!”
“——材料科学!”
“这,就是我们和世界顶尖水平之间,那道最宽、最深的鸿沟!”
“现在,我们找到了它,看清了它,难道这不是一次伟大的成功吗?”
一番话,振聋发聩!
会议室里,许多垂头丧气的年轻工程师,猛地抬起了头。
他们看着李卫东,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是啊!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
现在,问题暴露得如此清晰,如此彻底,这不正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开始吗?
“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忍不住问道,“材料科学的落后,不是一朝一夕能追上来的。”
“很简单。”
李卫东放下涡轮轴,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兵分两路。”
“第一路,由库兹涅佐夫总工程师带队,继续优化‘77号方案’的结构设计。我们的目标是,在不牺牲核心性能的前提下,通过更巧妙的设计,来降低对材料的极限要求。我相信,以各位专家的智慧,一定能做到。”
库兹涅佐夫看着李卫东,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人,总能看到问题的本质。
“那第二路呢?”军方代表追问道。
李卫东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第二路,由我亲自负责。”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深夜,李卫东的临时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拨通了卡捷琳娜的加密卫星电话。
“老板。”电话那头,卡捷琳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练。
李卫东没有寒暄,简要地通报了试车失败的情况和遇到的材料瓶颈。
电话那头的卡捷琳娜立刻说道:“我明白了。老板,我现在就联系我在日耳曼和瑞国的人脉,通过黑市渠道,不惜一切代价,为您搞到您需要的高强度合金!”
“不。”
李卫东干脆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买,只能解一时之渴。”
“买来的东西,永远有被卡脖子的那一天。治标不治本。”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需要的,不是材料本身。”
“而是能够制造这些材料的人,和他们的技术!”
卡捷琳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李卫东的真正意图。
釜底抽薪!
“卡捷琳娜,你和德米特里,立刻利用‘东方科学基金会’,在黑海舰队所有的船厂、军工城市,给我散布一则全新的‘招聘启事’。”
“老板,您说。”
“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那些负责维修和建造潜艇的工程师。”
李卫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尤其是那些,懂高强度耐压壳体焊接和特种材料维护的专家!”
“告诉他们,龙国,有他们从未见过的机遇,和他们应得的尊重!”
“潜艇专家?”卡捷琳娜有些不解,“老板,这和我们的发动机项目……”
李卫东打断了她的话,留下了一句让她反复琢磨的话。
“因为,想要锻造龙的心脏,就必须先从深海里,借来那不灭的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