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躯壳，季墨刚睁开眼，就听冬月在门外轻唤：“县主，唐管家在花厅候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袖口与襟前，稳步走出墨香阁。
花厅内，唐管家一见东家，即刻躬身趋前，双手奉上一封素雅却暗印银纹的拜帖：“东家，沈七爷亲奉拜帖，言明约您一晤。”
季墨伸出两指接过。指腹在温润的帖面上扫过，她神色不动，只淡淡颔首：“知道了。你且去前面留心着。”唐管家应声退下。
厅内一时静谧。季墨指骨无意识地在檀木小几上轻叩两下，随即决断：“备车，去瑞王别院。”
车轮碌碌碾过南城不甚平坦的石板路。季墨靠着柔软的车厢壁，心神再次沉入那片虚无光幕。意念轻勾，那台非金非木、四四方方、雕琢着古怪纹路的“智能阅读机”，连同鸽卵大小、光滑圆润的后备电池（据莫言标注，一块电池能量可续航连播六十日），便落在手中。触手温凉，透着玄奥。
“县主，瑞王别院到了。”车夫恭敬放稳马凳。
未等季墨起身，别院朱漆大门旁侍立的两条人影已快步抢前——正是瑞王轩辕璟心腹内侍小桌子和小凳子。两人满面堆笑，作揖到地，说不出的亲热恭敬：“给县主请安！王爷已在厅上候着了！”
季墨由冬月虚扶着步入花厅。堂下几位身着官服的生面孔正垂首听着上首瑞王的训导。
季墨趋步上前，朝主位上的少年王爷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福礼：“王爷金安。”礼毕，不等上头发声，她便顾自在旁侧圈椅上安然落座，端起侍者刚奉上、热气袅袅的雨前清茶，不紧不慢呷了一口。
轩辕璟的目光在她进门时便黏了上来。待她坐定饮茶，他那双微带促狭的桃花眼眯起，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今日是哪阵好风，竟把咱们这位日理万机的县主吹到我这小庙来了？”
季墨眼皮都懒得抬，只闲闲吹了吹茶面细沫：“这风啊……自然是沾着贵府地界上特有的‘霉’味儿吹来的。”尾音轻落，不偏不倚，“霉头高照的那个霉。”
“……”轩辕璟一噎，又被怼了个结实！他嘴角微抽，认命道：“又是谁？谁又招惹咱们县主了？”
“还能有谁？”季墨放下茶盏，“当啷”一声脆响在白瓷与红木间荡开，终于撩起眼皮直视他，“你那位四皇兄座前的钱袋子，‘南六省商会’的二当家沈七爷，指名道姓要来拜会我这平民女子呢。”
“呵呵……”轩辕璟干笑，本想打太极，“那你打算如何……”
“我知道还来找你做什么？！”季墨眼风一扫，立时将他下半截话呛了回去。
轩辕璟摸摸鼻子，彻底败下阵来：“……罢了罢了，不逗你了。稍安毋躁，左天青已去处理沈七那边了。”
季墨脸色稍霁，轻哼一声，抬手将那四四方方的“阅读机”朝他案上推去：“喏，给你！答应过你的。”
轩辕璟眼睛一亮，几乎是一跃而起，如获至宝般抱住那方盒，手指急切地摸索着按下一个按钮。“嘶啦”一声轻响，随即一个端方字正的声音在厅堂内响起：“云起，三国演义开篇！好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度娘，”季墨随手又按了一下面板，“换《封神榜》，第三十一章，姜子牙下山。”
“好的……且说姜子牙……”
那宏大的背景、清晰的叙述、分毫不差的咬字，浑若天成！绝非世间任何鸿儒口技所能企及！
轩辕璟攥着方盒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潮水般的狂喜与惊骇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戏谑！他瞠目结舌，仿佛目睹了开天辟地的神迹。
季墨看他那呆若木鸡、仿佛见了妖怪的神情，想起他对这些“奇技淫巧”近乎孩童般的痴迷，一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越的笑声如同珠玉滚落银盘，瞬间打破了厅内凝固的死寂。
轩辕璟被笑声惊回神，下意识循声抬头望去。
不期然，正撞入一双盛着清浅笑意的眼眸里。那笑意冲淡了她惯有的沉静疏离，甚至在她白皙的颊边飞快地染开一抹淡极的红晕，让她整个人都生动得晃眼。
这一撞，猝不及防，竟让轩辕璟觉得心尖处仿佛被一片极轻柔的羽毛，倏然搔了一下，带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而季墨脸上的笑意，在触及他陡然变得专注、甚至隐隐带着探究的灼灼目光时，亦如受惊的蝶翼，倏然敛去了大半，只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痕迹。
她心头猛地一跳。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这具身体太过年轻，残留着某些……本能的反应？季墨对自己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属于理智掌控的情绪波动感到一丝错愕与陌生。属于原主——那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的一些模糊而悸动的片段，在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过。
……不妙！
她近乎仓促地抬手，指尖下意识拢过鬓边垂落的发丝——一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强行压下心头那点异常的潮涌，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利落，语速飞快：“王爷且慢慢享用，民女不再叨扰，先行告退！”话音未落，人已利落起身，步幅比来时更为急切，几乎是落荒而逃。
轩辕璟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精准地捕捉到她耳根处飞速蔓延至脖颈的一抹绯红，以及颊边那未能完全消散的淡淡红霞。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那里似乎也沾染上一点奇异的微热。
……这丫头……
方才那一笑，竟比这暮春时节满院怒放的繁花，还要……晃眼几分？
季墨已行至门边。
候在门口的冬月看着自家县主不同寻常的神色，疑惑轻唤：“县主？您……”她敏锐察觉到季墨脸上的温度，“您脸色……怎么这般红？可是热着了？”
“……无事。”季墨声音微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厅里……太闷热。”
“那……现在回府？”冬月小心翼翼问道。
“回府！”
回到季府，季墨几乎是踩着风火轮下了马车，一路疾行，冲回墨香阁，“嘭”一声关上房门。顾不上仪态，几步奔至床榻边，整个向后倒去，顺手扯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一片黑暗里，方才花厅中那莫名的心跳、脸颊的灼热、以及轩辕璟那仿佛洞察了什么的滚烫目光，在脑中嗡嗡作响，反复回放。
这叫什么事儿！
莫非这具身体里沉寂的“少女心”，今日突然苏醒了？不应该啊！身体虽十四，可她的芯子……
季墨重重呼出一口气，锦被下的手指紧紧攥住丝滑的被面。
身体里，一种奇异而陌生的灼热感正慢慢消退，但那小小的苗头却无比清晰。
——必须！
趁着这苗头刚冒尖，立刻掐灭！
深宫似海，金缕为笼……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