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民会堂的穹顶之下,三百余名厅局级以上干部正襟危坐。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主席台上那块巨大的LEd屏幕,屏幕上滚动播放的卫星云图将本省地形勾勒得一清二楚。钟长河端坐在主位,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背挺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钢笔——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当秘书第三次轻声提醒林院士的车队已进入大院时,他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或凝重或漠然的脸庞。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部署常规工作。钟长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我们要听一堂特殊的课,关于这片土地的未来。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大屏幕突然切换画面,原本青绿相间的卫星图瞬间被触目惊心的红色区块覆盖。与会者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某地级市市长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那些代表重度污染的警示色块。
会议厅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入口处。林涧院士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比官方资料照片上更显清瘦。这位年近六旬的环保专家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系着一根蓝色领带,手中提着的黑色公文包边角已有些磨损。他没有与迎上来的我过多寒暄,只是微微颔首,径直走向讲台中央。那双透过无框眼镜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
1978年,本省森林覆盖率62.3%,2023年降至41.7%。林涧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手术刀般精准切入主题。随着他的话语,大屏幕上同步跳出两组对比数据图表,柱状图的落差形成刺目的鸿沟。过去十年,我们的Gdp年均增长7.2%,但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年均减少11.6%。简单说,每创造1元经济收益,我们要付出1.6元的生态代价。
坐在第三排的能源厅厅长张启明忍不住低声议论:这些数据是不是太保守了?去年环境部的报告明明...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林涧的目光突然扫过来,那眼神冷得像极地冰川,让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探出去的身子。
接下来看案例。林涧切换到下一页ppt,屏幕上出现某化工园区的航拍照片。画面中央那条曾经清澈的河流如今泛着诡异的墨绿色泡沫,岸边的芦苇荡枯死过半。这是三个月前我们团队的暗访记录。他点开视频播放键,一段无人机拍摄的影像开始播放:排污口涌出的黑水与河水交汇处,形成泾渭分明的污染带,河面上漂浮着翻肚的死鱼。
沿岸三个行政村,近五年癌症发病率是全省平均水平的3.8倍。林涧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村民饮用水检测显示,苯系物超标21倍,重金属镉超标17倍。他停顿两秒,目光缓缓扫过全场:这个园区每年贡献的Gdp,只够支付未来三十年的环境修复费用的五分之一。
会场后排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某开发区主任脸色发白地翻找着笔记本。钟长河注意到这个细节,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他记得上周的汇报会上,这位主任还在吹嘘园区如何实现产值翻倍。
林涧突然切换了话题,屏幕上出现一组实验室数据图表。这是我们在本省采集的土壤样本分析。他指向其中一组曲线,在传统工业区,持久性有机污染物检出率100%,其中多氯联苯的降解周期需要600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试管,里面装着暗褐色的土壤样本:这是从某农田深层土取的样品,现在请传阅。
试管在与会者手中传递,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本应该是黄褐色的耕作层土壤,此刻呈现出类似机油的粘稠质感,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化学臭味。当试管传到建设厅厅长面前时,这位素来以着称的官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最后一组数据。林涧将话题拉回宏观层面,屏幕上出现本省主要湖泊的蓝藻爆发频率曲线。90年代年均1.2次,2010年后年均4.7次,去年达到7次。他调出一组对比照片,左侧是80年代的清澈湖面,右侧是去年蓝藻围城的惨状,治理成本从每次300万攀升至2.1亿,却陷入治理-反弹-再治理的恶性循环。
钟长河我注意到财政厅厅长正在笔记本上快速计算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却被林涧投来的眼神制止。这位院士从公文包里取出第二样东西——一个密封的玻璃培养皿,里面浸泡着畸形的青蛙标本。
这是在某农药厂下游捕获的生物样本。林涧将培养皿举到摄像机前,高清画面立刻投射到大屏幕上,雄蛙出现了卵巢组织,这种内分泌干扰物造成的影响,会通过食物链持续传递。他放下培养皿,语气第一次出现细微的波动:在座各位的餐桌上,平均每三顿饭就会出现来自污染区的食材。
会场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钟长河看着那些原本或麻木或抵触的面孔,此刻都被震惊和不安取代。他知道林涧的目的达到了——这位环保专家用最直接的方式,将抽象的生态保护变成了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现实威胁。
我的报告到此结束。林涧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公文包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当钟长河起身准备做总结发言时,他突然补充道:补充一句,上周我去复查那个化工园区,排污口仍在超标排放。说完这句,他提起公文包,在全场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如松。
会议室里沉默了足足三分钟。钟长河看着大屏幕上定格的那张污染地图,突然将手中的钢笔重重按在桌面上:刚才林院士展示的案例,涉及七个地市。他的声音比来时低沉许多,散会后,请这七个地市的主要负责同志留下。我们现场办公。
夕阳透过会堂高窗斜射进来,在地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某能源集团董事长悄悄打开手机,撤回了昨晚发给分管副省长的关于延缓执行环保标准的请示短信。而在会场另一侧,环保厅年轻的科员小王正激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记本扉页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字迹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晰。
当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林涧院士留在讲台上的那份报告时,扉页上的烫金标题正熠熠生辉——《中国生态安全屏障建设的科学基础》。而在报告的第47页,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三十年前的林涧站在某自然保护区的界碑旁,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原始森林,那时他的眼神里,还没有如今这般化不开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