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的省城,梧桐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省政府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几株银杏刚染上浅黄,却已预示着一场牵动全省干部心弦的重要时刻即将来临。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考斯特缓缓驶入警戒线,轮胎碾过露水浸润的地面,在肃穆的氛围中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
来了。站在三楼办公室窗前的钟长河轻轻吐出两个字。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西装,平日里总是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此刻熨帖如新,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作为刚被破格提拔半年的省长,这位年届五十的改革者正迎来政治生涯中最关键的考验——中央换届考察组将用七天时间,通过个别谈话、民主测评、查阅资料、实地走访等方式,对省级领导班子进行全面。
秘书小陈端着刚沏好的碧螺春走进来,杯壁上还氤氲着热气:省长,考察组已经进了一号会议室。张副组长特意提到,想先听听您关于数字经济改革的专题汇报。他将文件袋轻轻放在红木办公桌上,袋里装着我连夜修订的汇报材料,边角处还留着咖啡渍晕染的痕迹。
钟长河转身时,晨光恰好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这位以战略大师着称的省长此刻眼神沉静如水,指尖在文件袋上轻轻敲击着:告诉他们,二十分钟后我过去。另外,把去年全省Gdp增速的对比图表调出来,用折线图展示更直观。他说话时语速平稳,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般落在实处,一如他推动的每项改革政策。
省政府大礼堂内,民主测评表正在有序分发。省发改委主任周明轩接过表格时,钢笔在指间转了个圈。这位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条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宁——上周钟长河力推的国企混改方案,恰好触及了他分管的利益蛋糕。当他抬头时,正撞见考察组联络员投来的审视目光,那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人心。
请各位本着对党负责、对同志负责的态度填写。考察组组长、中组部副部长李建国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这次考察将严格遵循德能勤绩廉五项标准,既看显绩也看潜绩,既听顺耳话也听逆耳言。他说话时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分明的叩击声在寂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
钟长河坐在第一排正中位置,腰背挺直如松。当测评表传到手中时,他提笔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在总体评价一栏,他毫不犹豫地勾选了,随即在备注栏写下改革攻坚需进一步平衡各方利益。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中,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上,那位人工智能企业老总含泪诉说融资难的场景。
下午三点的个别谈话安排在小会议室进行。钟长河推门而入时,三位考察组成员已经坐在长条桌对面。副组长王丽华推过来一杯温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审视的笑意:钟省长,我们想先听听您对自己过去五年工作的评价。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上午谈话的要点,其中开发区土地违规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
钟长河没有直接翻阅准备好的材料,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如果用三个词总结,应该是、、。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老茧——那是早年在基层调研时,帮老乡插秧留下的永久印记。指的是打破传统审批壁垒,是说在乡村振兴领域持续投入,则坦诚承认科技成果转化仍需时间。
窗外的阳光逐渐西斜,将谈话者的影子拉得很长。当被问及最棘手的决策时,钟长河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办公桌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仿佛在丈量着这个改革者内心的权衡。是关闭省属钢铁厂。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那意味着八千名工人需要转岗,但为了京津冀大气治理,必须这么做。
夜幕降临时,考察组驻地的灯光依然亮着。李建国副组长正在翻阅我的个人档案,忽然被夹在其中的一张泛黄剪报吸引——那是十年前《江城日报》的报道,标题赫然写着青年干部我徒步三百里考察扶贫路。剪报边角已经磨损,显然被主人反复翻阅过。
有意思。他轻声自语,指尖拂过照片上那个背着帆布包的年轻身影。报道里提到,当时还是县长的钟长河为核实扶贫资金到位情况,带着秘书在大龙山深处走坏了三双解放鞋。这份原始材料与今天看到的民主测评表形成奇妙呼应——在廉洁自律一栏,98%的测评票勾选了。
第二天清晨,考察组突然决定改变行程,直赴五十公里外的智能制造产业园。当钟长河接到通知时,正准备参加棚户区改造项目的奠基仪式。小陈看着省长迅速切换行程安排,不禁想起半年前那个暴雨夜,钟长河冒雨查看水库险情的场景——这位总是以沉稳干练示人的领导者,骨子里藏着侠客般的担当。
产业园展厅内,机械臂正在演示精密焊接。考察组成员围在透明玻璃外,看着橘红色的焊花在机械臂末端绽放。园区主任指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据介绍:自钟省长推动产学研用一体化改革以来,我们的技术转化率从32%提升到67%。他话音未落,就见钟长河俯身捡起地上的一小块金属废料,眉头微蹙:原材料利用率还能再提高三个百分点。
返程途中,考察组联络员意外发现,钟长河的公文包里装着三样东西:翻旧的《资本论》、记满民生数据的笔记本,还有一小袋润喉糖。当汽车驶过跨江大桥时,这位不苟言笑的省长忽然指着江面说:那是我们规划的新能源船舶基地,明年这个时候就能看到第一艘氢燃料货轮下水。阳光洒在他眼角的细纹上,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考察进行到第五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信访事件打破了既定行程。二十多位被征地农民堵住了省政府大门,举着还我耕地的纸牌。正在主持经济工作会议的钟长河接到报告后,当即中断会议:让考察组的同志一起去看看。小陈想劝阻时,却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眼神——那是属于领导者的决断,勇敢而自信。
在信访接待室,钟长河摘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直接坐在农民中间。当七十岁的李大爷颤巍巍掏出土地流转合同时,他接过文件的手指轻轻按住老人颤抖的手腕:大爷您别急,今天当着考察组的面,咱们把这事说清楚。三个小时后,当农民们带着解决方案离开时,考察组组长李建国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基层工作,就需要这种直面矛盾的勇气。
最后一个考察日的傍晚,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钟长河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考察组的车辆驶离。办公桌上摊着刚送来的民主测评汇总表,在主要不足一栏,有时过于急躁的评价格外醒目。他拿起红笔在旁边批注:改革需雷霆手段,更要绣花功夫。墨迹在纸面上晕开,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开来。
小陈进来收拾文件时,发现省长的茶杯已经空了。窗外的雨帘中,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正在转型的工业重镇轮廓。明天上午九点,考察组反馈会。秘书轻声提醒,将新泡的茶水放在老位置。钟长河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雨幕中那片正在建设的科技园区,仿佛已经看到几年后拔地而起的科创大厦。
夜色渐深,省政府大楼只有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桌上的台历翻开在10月15日,日期旁用铅笔写着:科技体制改革方案提交常委会。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像是在为这位改革者伴奏,在换届前的关键节点上,奏响一曲沉稳而坚定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