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江淮平原，蒙蒙细雨中升腾着泥土芬芳。钟长河站在省道旁的观景台上，望着雨幕里连绵起伏的茶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褪色的水泥栏杆。三个月前还是荒草丛生的坡地，如今已规整出三千亩梯田，茶苗在雨水中舒展着嫩绿的新芽，像块被打翻的翡翠色绸缎。
钟省长，前面就是退伍军人赵猛的生态茶园。随行的农业厅长递过伞，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惊叹，这小子硬是带着三十多个村民，用最原始的锄头开出了这片绿色银行
钟长河的目光掠过正在田间劳作的人群。雨雾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格外醒目，迷彩服早已湿透，裤脚沾满泥浆，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他正半跪在田埂上，手把手教老人如何扶正歪倒的茶苗，宽厚的手掌布满老茧，动作却异常轻柔。
通知县里，把赵猛的茶园列为省级示范基地。钟长河突然开口，声音比春雨更具穿透力，另外，告诉财政厅，所有返乡创业带头人的启动资金，必须在审批通过后48小时内到账。
越野车碾过泥泞的村道时，退伍军人赵猛正蹲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对着摊开的地图勾画着什么。墙上贴满密密麻麻的图表，既有土壤酸碱度检测数据，也有茶叶市场行情分析，最显眼的位置挂着面褪色的军旗，旁边用红漆写着八个大字：退伍不褪色，返乡创大业。
猛子哥，省里真的要给咱投钱？刚从城里送样品回来的大学生村官林薇，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眼睛却亮得惊人。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姑娘，放弃了省城优渥的工作，背着父母偷偷报名了乡村振兴计划，硬是在村里扎了根。
赵猛抬眼时，正看见她手里攥着的检测报告，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却在有机茶认证初审通过那行字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钱是引子，赵猛的拇指摩挲过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加工厂选址，那里原是村里废弃的旧粮仓，省里的资金到账，咱先把杀青机、揉捻机订上。之前王大爷总念叨鲜叶摘下来捂半天就黄了，这回让茶叶从茶园到车间不超过两小时，含水率能锁住，品相至少提两成。
他的指腹在冷链物流点的标记上顿了顿，林薇，你联系的那个直播团队，下周能来村里不？
林薇把检测报告按在桌上，眼镜片蒙上层水汽，她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带着笑：早说定了！是我大学同学的团队，专做农产品助农直播，人家听说咱这茶园是退伍兵带着乡亲们用锄头挖出来的，非要免费来拍第一期。
她忽然压低声音，往工棚外瞥了眼——雨幕里，几个戴斗笠的身影正扛着锄头往茶园深处走，那是住在山坳里的李婶和她俩儿子，上周刚把自家两亩坡地也并入了茶园，就怕到时候直播间里问茶叶咋卖这么贵，咱这有机认证还没拿全......
贵有贵的道理。赵猛扯过墙上挂着的土壤检测表，泛黄的纸页上，ph值5.6重金属含量未检出的字样被红笔描了又描，咱从开荒那天起就没用过化肥，王大爷的羊粪堆在坡下发酵了三个月，李婶儿子每天背着喷雾器喷的是艾草水防虫。这些咱都拍给城里人看——不是卖茶叶，是卖咱江淮平原的春天，卖这些老少爷们儿的汗珠子。
正说着，工棚的帆布门被掀开条缝，裹着雨腥气的风灌进来。六十多岁的王大爷探进半个身子，手里攥着把刚摘的茶芽，绿莹莹的芽尖还沾着水珠：猛子，你瞅瞅这头拨春茶！
比去年试种的那批肥实多了！老人的手背皲裂得像老树皮，却把茶芽捧得比啥都金贵，俺家小三子说，等加工厂开了，他要去学炒茶，说啥也不回城里工地搬砖了。 赵猛接过茶芽凑到鼻尖，清冽的茶香混着泥土味钻进来。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王大爷攥着他的胳膊红着眼说这荒坡能长出钱？俺不信，如今老人眼里的光，倒比林薇镜片上的水珠还亮。
他拍了拍王大爷的肩膀，指节因用力泛白，等加工厂投产，咱办个炒茶培训班，请省里的老茶师来讲课，不单小三子，想学的都来！ 林薇趁机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她刚建的茶园合作社微信群，三十多个头像里，有戴安全帽的年轻人，有围着围裙的婶子，还有像王大爷这样的老人，最新一条消息是村支书发的：县农机站明天送两台采茶机来，免费给咱用三天！她指尖划过屏幕，声音里带着点骄傲：猛子哥你看，现在群里天天有人问啥时候扩种，后山那片撂荒的梯田，前天有五户人家说要跟着咱干。
赵猛望着墙上的军旗，那面曾跟着他在边境线上迎风招展的旗，如今被茶乡的潮气浸得有些发沉，却依旧红得耀眼。
扩种不急，他重新拿起笔，在地图边缘画了个圈，写上研学基地先把猛犸山生态茶的牌子立起来——明年开春，咱在茶园里修条木栈道，让城里的孩子来摘茶、炒茶，看看啥叫一芽一叶一抹香他顿了顿，笔尖在退伍不褪色，返乡创大业那八个字下方，又添了行小字：带着乡亲，共富共荣。
雨还在下，工棚外的茶园里，新栽的茶苗在雨水中舒展得更欢了。远处，省道上的越野车早已不见踪影，但那道48小时到账的承诺，正像这春雨般，悄悄滋润着这片曾荒草丛生的土地，也滋润着三十多个村民眼里的光——那是对好日子的盼头，更是乡村创业路上，最鲜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