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时,华光重工崭新的联合厂房里已是热浪蒸腾。钟长河站在三层高的中央控制室前,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下方井然有序的生产线。当最后一块经过精密加工的轴承从全自动检测线上滑出,电子屏上跳动的合格率数字定格在99.8%时,他紧抿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省长,这是改造前三个月的对比数据。秘书小陈递来的平板电脑上,柱状图清晰展示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能耗下降37%,生产周期缩短近半,而原先被下游企业频频投诉的精度问题,如今已跃居行业标杆。钟长河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从车间底层传来,像极了破冰时冰层碎裂的韵律。
三个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仍历历在目。赵刚案的卷宗此刻正躺在省纪委的档案室里,那些试图用劣质配件葬送技改项目的龌龊伎俩,最终反倒成了推动全省国企改革的催化剂。我想起深夜在车间找到老钳工王师傅的那个雨天,浑身油污的老人颤抖着从工具箱底层掏出一沓被机油浸透的质检单,省长,俺们工人懂技术,知道啥是真改啥是假改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王师傅今天没来?他忽然问道。
今早五点就带着徒弟们调试新设备了。车间主任擦着额头的汗笑道,老王说要让新机床第一个产品就达到德国标准,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瞧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钟长河看见角落里围着一群蓝领工人,花白头发的王师傅正佝偻着身子,在数控面板前耐心讲解参数设置,晨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手机震动打断了思绪,屏幕上跳动着省委书记的名字。钟长河走到落地窗前接通电话,远处城市天际线正在雾中苏醒。长河同志,华光的经验要尽快形成报告,下月初的全省工业大会上,你得给各市领导好好上堂课。书记沉稳的声音里带着赞许,昨天国务院调研组还在问,你们是怎么在三个月内啃下这块硬骨头的。
挂掉电话时,钟长河注意到控制室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西装革履的身影背后,是数百名身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比任何政绩报告都更具说服力。他想起处理赵刚案时,有老领导劝他水至清则无鱼,但此刻看着生产线末端那些即将发往欧洲的精密部件,他更加确信:改革者最锋利的武器,从来不是权谋手腕,而是对产业规律的敬畏与对一线工人的信任。
省长,省报记者想做个专题报道...
让他们先去车间蹲点。钟长河抬手打断,目光重新投向电子屏上滚动的实时数据,重点写技术攻关小组怎么解决轴承热处理难题的,写工人们提出的合理化建议节省了多少成本。记住,改革不是独角戏。他顿了顿,补充道,标题就叫《破冰者》吧,副标题用华光重工的217个日夜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车间中央的厂徽上时,钟长河沿着旋转楼梯走下控制室。经过质检站时,王师傅恰好捧着一个锃亮的轴承走过来,粗糙的手掌在工装裤上反复擦拭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省长您看,这是俺们班组做的样品,误差控制在三微米以内。
钟长河接过冰凉的金属部件,在晨光中转动着。轴承内壁倒映出无数个攒动的人影,那是技术人员熬红的眼睛,是一线工人磨出老茧的双手,是纪检干部连夜核查的案卷,更是无数个在改革深水区默默破冰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昨晚翻阅的《中国制造2025》规划,那些宏大的目标此刻正通过这枚小小的轴承,在无数劳动者手中缓缓转动。
王师傅,他将轴承还给老人,语气比平时柔和几分,下个月去德国参展,这个样品,由你们班组亲自护送。
老钳工黝黑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眼角皱纹里积蕴的光,比任何闪光灯都更加耀眼。钟长河望着车间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心中清楚这只是开始。华光重工的破冰之旅,不过是全省产业升级的第一声春雷。远处,更多等待融化的冰山正在晨曦中闪烁,而他已经听见了冰层之下,奔涌的春潮声。
手机在口袋里再次震动,这次是加密信道传来的信息。钟长河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邻市那家濒临破产的汽车制造厂,果然又出了新的幺蛾子。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时,指尖触到内衬口袋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那是二十年前他刚参加工作时,在老机床前与师傅的合影,照片背面精工报国四个字,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走出联合厂房时,阳光正好驱散最后一丝晨雾。钟长河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一群鸽子从厂区上空掠过。他想起少年时在机械厂里,老师傅说过的那句话:机器的齿轮要咬合紧密才能运转,改革就像调齿轮间隙,急不得,也松不得。如今站在新时代的工业画卷前,他握紧了拳头,掌心渗出的细汗,仿佛仍带着机床油的温度。
破冰之后,更广阔的海域正在前方等待。而这位年轻的改革者知道,真正的航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