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华光重工的厂区却灯火通明。炼钢车间的天车正吊着通红的钢坯缓缓移动,映得主控室玻璃上的人影忽明忽暗。钟长河站在观察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窗框,目光紧锁着中央控制台前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林薇博士正带领团队进行最后阶段的参数调试,她面前的二十块显示屏组成巨大的数据矩阵,实时跳动的参数如同工业时代的脉搏。这个由她主导研发的智能温控系统,能将钢水温度误差控制在±1c以内,一旦成功将为企业每年节省近三千万能耗成本。
省长,明早八点就是最终验收了。秘书小陈递来保温杯,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技术部刚传来消息,连续七十二小时无故障运行,各项指标均优于设计标准。
钟长河接过水杯却没有喝,视线转向车间角落里几个形迹可疑的维修工。他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却在本该监控设备运行的时刻频频看向主控室方向。自从上周省委常委会通过对技改项目的专项拨款后,这些不寻常的细节就像针尖般扎在他心头。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车间的轰鸣。3号转炉区域红光骤闪,紧接着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主控室的警报系统瞬间亮起红灯,温度曲线在屏幕上形成陡峭的断崖式下跌。
怎么回事?林薇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面前的屏幕上,3号炉的传感器数据全部变成刺眼的乱码。
林博士!3号炉钢水温度异常下降,已经偏离工艺区间!技术员慌张的汇报声混杂着电流杂音,备用传感器显示实际温度比设定值低了整整28c!
钟长河立刻按下紧急通讯按钮:各单位注意,启动应急预案!安保部封锁所有出口,技术组立刻排查故障原因!他抓起安全帽冲向现场,皮鞋在钢铁走廊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事故现场比想象中混乱。转炉平台上弥漫着刺鼻的硫化物气味,三名维修工正围着爆裂的传感器接线盒假装抢修。钟长河注意到接线盒外壳有明显的人为撬动痕迹,断裂的线路切口整齐得不像意外。
省长!安全科长脸色惨白地跑来,手里捏着一份湿漉漉的检测报告,初步判断是传感器线路被人为破坏,导致温控系统误判降温,钢水冷凝堵塞了出钢口。
就在这时,车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群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冲破保安的阻拦涌了进来。为首的女记者将话筒怼到我面前,红色的录音灯在他冷峻的脸上明明灭灭。
钟省长,据匿名举报这是由于新技术系统不稳定造成的重大事故,是否意味着耗资上亿的技改项目彻底失败?
有工人反映林薇博士为赶进度强行启用未成熟技术,您对此有何回应?
听说投资方已经考虑撤资,省委是否会追究相关人员责任?
连珠炮似的质问声中,我敏锐地捕捉到记者们提问里的共同指向——将事故责任精准地引向林薇和整个技改项目。他不动声色地挡在记者与事故现场之间,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个嘴角噙着冷笑的身影——生产副总赵刚正恰到好处地带着专家组赶来。
各位媒体朋友,钟长河的声音透过安全帽的麦克风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在官方结论公布前,请大家不要传播未经证实的信息。他转向脸色煞白的林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保护好原始数据,别让任何人碰主控系统。
回到办公室时,网络上的舆论已经发酵成燎原之势。《华光重工技改项目酿重大事故》《海归博士好大喜功害惨百年老厂》等标题占据热搜榜单,评论区里充斥着浪费纳税人钱官商勾结的恶毒揣测。小陈将打印出来的舆情报告放在桌上,每一页都用红笔标出了相似的Ip地址段。
省长,这些水军账号都来自同一个网络营销公司,小陈压低声音,技术部门追踪到资金流向,最终指向赵副总侄子控股的空壳公司。
钟长河揉了揉眉心,办公桌上的相框里,年轻时候的他和赵刚穿着军装并肩而立。三十年前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猫耳洞里,这个现在如同毒蛇般阴狠的男人曾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让给自己。可自从去年华光重工启动混改,赵刚就彻底沦为利益集团的代言人,那些盘踞在企业内部的蛀虫绝不容许技改项目触动他们的灰色利益。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思绪,是省委书记的专线。钟长河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老书记沉重的声音:长河同志,省人大接到三十多封联名举报信,要求暂停技改项目并彻查林薇。纪委那边...压力很大啊。
挂掉电话,钟长河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省城的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闪烁,像一片倒悬的星海。办公桌上,那份连夜整理好的证据袋静静躺着——里面有赵刚近三年来的银行流水异常记录,有他与设备供应商的秘密通话录音,还有刚才事故现场那几个维修工的人事档案,每一份都标注着赵刚心腹的红色批注。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薇发来的加密信息:主控系统日志已备份,发现昨晚23:17有非法访问痕迹,Ip地址指向赵刚办公室。附带的还有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显示两个黑影在凌晨时分撬开了传感器接线盒。
钟长河拨通省纪委书记的电话,窗外的霓虹灯正好在他眼中映出两点寒星。这条潜伏在企业内部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精心编织的法网。他摩挲着手机壳上守正创新的刻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明天不仅是项目验收的日子,更是收网的时候。
走廊里的挂钟敲响午夜十二点,钟长河打开抽屉深处的加密硬盘。里面储存着三个月来秘密调查的全部资料,从原材料采购的猫腻到中层干部的利益输送,每一页都浸透着这个重工业巨头转型期的阵痛。他知道,这场战役不仅要打掉赵刚这条毒蛇,更要清除附着在企业身上的整个腐败网络。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百叶窗照在办公桌上时,钟长河已经拟好了两份文件。一份是关于事故调查的情况说明,详细列举了人为破坏的证据链;另一份是请求纪委介入的正式报告,附件里躺着赵刚及其同伙的完整罪证。
小陈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烟灰缸里堆满烟蒂,男人的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却在翻到某页文件时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猎手发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冷酷快意。
通知下去,钟长河合上文件,将红色火漆印重重盖在封口处,九点召开紧急董事会,让赵刚带着他的专家组准时参加。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宛如一尊即将挥剑的青铜雕像。
车间外的梧桐树上,一只早起的麻雀突然惊飞而起。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汽笛声,悠长的鸣响中,华光重工的烟囱正吐出崭新的白色烟气,在湛蓝的天空中画出优美的弧线。属于旧时代的阴霾,终将在这场破晓的风暴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