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皱一皱眉,这李昱才出宫几天?怎么开口如此油滑了?想着殿下吩咐的差事,没有再理会他们,急匆匆出宫回到家里。
家门口依然热闹异常,王守仁想了想,转身由角门进到家里,老父亲王华正在院落里看书。
“父亲。”
“回来了?”王华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看向王守仁。“昨日你收受倭奴的贿赂,今儿一早解付宫里?可有此事?”
“回您,确有此事。”
“是你的意思还是另有谕旨?”
“回您,有谕旨。”
“殿下初亲政,当以爱民、亲贤、厚藩,奈何收受贿赂?你不于中谏言,奈何效鹰犬之劳?当真是羞煞为人。”
“父亲息怒,”见王华动了怒,王守仁忙跪倒,“倭奴非我大明藩属,且近年国内战火四起,战败武士时有流窜到我大明沿海劫掠,其两家均持倭皇勘合贸易令,我大明历来只勘发一份,其中必有作假。殿下吩咐儿子务必详查,且倭奴滋扰我沿海,其所奉悉数收纳,以弥我大明受害百姓,亦作惩戒之意。”
“哦,如此……然我大明乃泱泱上国,即刻发函斥责倭皇责其约束国人即可,终不似这般堕了我大明威仪。”
“回您,殿下言倭奴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不怀德,不可以常理忖度。”
“唉,陛下厚德仁孝,望殿下能肖之。起来吧,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切勿做谗佞之辈。”
“儿子谨记。”
“去吧。”
王守仁回到前院,管事已经将一份份拜帖和礼单呈上来,都这么直接了吗?怪不得父亲会不高兴。
咦,这庄富贵好么样儿地递什么拜帖?
王守仁将拜帖依次摆好,命管事传进。
“王大人,学生有礼了。”
“不必客气,有何事?”
“王大人,殿下将皇庄酒坊交由学生打理,学生听闻陛下万寿圣节,各藩属、近邦万国来朝。这不请王大人于中周旋,介绍学生结识结识。”
“呸,你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王守仁大怒,心里暗骂,但这庄富贵终是殿下皇庄之人,多少都得留着情面,否则,无论如何也排不上他第一个进见。
强压住内心怒火,王守仁淡然开口:“不必,你亮明殿下顺义皇庄名头,各藩属必会趋之若鹜。”
“那感情好,学生这边厢谢过王大人,改日见到殿下,学生必向殿下念及王大人相助之功。”
王守仁挥挥手,将庄富贵打发出去,什么东西,没得污我王家门楣。
“王大人,下国使臣马苏里拜见。”
“尊使请坐。本官见尊使于我大明盘桓数载,可有隐情?”
“王大人,”马苏里扑通一下跪在王守仁面前,“我占城自永乐皇爷便为大明属国,然屡遭安南侵扰,强占我占城大片土地。弘治二年,下国以‘安南仍肆侵占,居处无所’为理由,请求‘如永乐时差官督兵守护’。弘治三年,再次乞求大明保护。陛下下诏:‘诏尔国王,勿徒为多言,其各守封疆,以享太平。不然,朝廷一旦赫然震怒,天兵压境,如永乐故事,得无悔乎?’以警安南。弘治八年,我占城使者借入贡时,再次状告安南‘侵扰土地’,请求明朝派遣大臣调解。陛下‘敕谕’安南不得恣肆,然安南置若罔闻。下使于弘治十五年出使大明,历年多次上书,然均泥牛入海。王大人,现今太子殿下亲政,下使求王大人引见,求天邦救占城万民于水火,我占城举国感念殿下、王大人天恩,世世代代永为大明藩属,若有反悔,天诛地灭。”说罢,马苏里跪地嚎啕痛哭。
王守仁伸手搀起马苏里,见马苏里已将额头磕破,叹道:“卿忠于王事,真乃占城之申包胥。然本官乃东宫区区一主簿,心有余而力不足。卿明日可上书陈情,本官于殿下面前周旋一二,或可有所转圜。”
“如此下使谢过王大人,占城上下必念大人援手之恩。”马苏里闻言又跪倒在地。王守仁只好又搀起马苏里,只是这次马苏里由怀里取出一个小口袋子塞在王守仁手里。王守仁待要拒绝,想起太子殿下的话,只好若无其事装在袖中,送别马苏里。
唉,太子殿下,臣这贪贿之名可要声名远播了。转念一想,陛下尚且为殿下分谤,谋大事何必惜小身。想着陛下与殿下嬉戏弄犬的父慈子孝画面,王守仁便感慨,谁道自古天家最无情!
稍后,王守仁又见了满剌加、暹罗、真腊使臣。夜色已晚,王守仁命管事告知其他人等,今日不再见客,有事明日再来。
舒展了一下臂膀,王守仁正待提笔记录今日之事,忽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之声。少顷,管事进来禀告,外面有倭奴武士吵嚷,声称今日不得见到大人便于府门口切腹。王守仁冷笑一声,告诉管事,切腹后让他的随从将门口打扫干净后滚,若有半滴血溅到院墙之上,将此批倭奴尽数囚禁于锦衣卫诏狱。
没写几个字,管事又进来回禀,门口倭奴武士在那集体磕头,已经头破血流了。
这是威逼不成,又来胁迫了。王守仁倒是对这些倭奴有些兴趣了。
“传。”
“倭国使臣大内义昌拜见王大人。”
“是尔等于我府门外叫嚣?”
“你……”大内义昌在外等候多时,被王府下人一句话便打发了,心里本就窝着火,进门来见王守仁端坐在二门台阶上一把椅子当中,自己一行人站在院中,恰似被训斥的奴仆,更是气急败坏,便要出口不逊。
站在大内义昌身后的三条西千光拉了拉他的衣襟,抢先开口道:“王大人,我倭国人速来仰慕种花家文明教化。大明与我倭国一衣带水,友好交流源远流长。我等乃倭皇钦命使臣,种花家自周朝便有接待使臣之九宾之礼;且孔夫子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王大人此举恐有失礼仪,且有违圣人教诲。”
“呵呵,连九宾之礼都晓得,将圣人教诲也搬出来了,可惜,你这是班门弄斧,引喻失义。九宾之礼乃周天子接见诸侯及诸侯使臣的礼仪,岂不是将倭国比作我大明藩属?也没错,你倭国国号、倭皇称号来源于汉光武帝,只是由于地贫人瘠、穷山恶水入不得我种花家法眼才得以盘踞海外苟延残喘。小小倭奴居然敢跟我论圣人之道、礼仪之术?笑话!”王守仁心中一阵冷笑。
“此地乃本官私宅,尔等欲求九宾之礼可去礼部。孔圣人有云,君子敬而无失礼,效不速之客欲登堂入室?可谓君子乎?可为客否?”
大内氏一众人除三条西千光外均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王大人,我等冒昧打扰,实出无奈。昨日细川氏,伪称我倭皇使臣,蒙大人青睐,我等实是忧心王大人为宵小所蒙骗,以误王事。”
“本官自有见识,不劳尔等指手画脚。”
“王大人,我等乃天照大神圣皇使者,你无礼之至。”大内义昌忍不住狂吠。
“放肆,既言周礼,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倭皇乃我大汉光武帝御赐汉倭奴国王,后僭越称帝。我大明为免生灵涂炭,任你自便。若有异心,天兵降临,令尔等灰飞烟灭。”
“八嘎,你辱我倭皇,良心大大的……”
“啪”还没等那个倭奴武士说完,三条西千光便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放肆,给王大人谢罪。王大人,适才大内大人口不择言,请您原谅。我倭国虽孤悬海外,然我倭国亿兆臣民人人敬仰倭皇,心向大明。此次出使,勘合乃是我两国一衣带水友邦之顺水推舟之举。”
大内义昌也冷静了下来,在大明找茬,那是嫌自己活得久了,嫌大内氏忒过安逸。别说杀了王守仁,即便王守仁掉几根头发,那大内氏便真的灰飞烟灭了。
“王大人,我向您谢罪,请您原谅我的鲁莽。”
“哼。”
见王守仁不拾茬儿,大内义昌咬咬牙,说道:“来人,将织田手脚打断,以示惩戒。”
“八嘎,还不动手!”见手下人迟迟不见动静,大内义昌嘶吼道。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