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华年,放肆,仔细自己的言行。”高玉培也动了怒气,对县丞直呼其名,你太拿领导不当干部了。
这时典史似乎有点明白过味来,刚才他偷偷打量了一下高凤,又看了看张铭,这二人很有来历啊。那个老的好似太监,这个汉子好功夫,那就是侍卫。联想到太子殿下在县里刚圈了一座皇庄,似乎酒坊也在皇庄里。那这二人?
典史感觉到自己下面仿佛县城外那涨水的潮白河,水势滔滔,用手挡一下会瞬间被冲开,别说手,木板、水闸啥都不管用。不好,潮水来了,挡不住了,挡不住了……不行,死也要挡住!但下面好像有点抗命不遵,这一刻典史大人瞬间化身大禹、李冰,与汹涌的洪水不屈地斗争着。
“请问阁下有何高论?”高玉培问向来人,还拱了拱手。
这是咋回事?幻觉、肯定是幻觉,小若若那里要少去了,昨晚折腾过了,今儿都出现幻觉了。只是贾华年不知道,他去的时候他儿子正在他的外宅展若若那儿,被打断了好事的贾郁文意犹未尽,后半夜去找楚氏苟且才因奸丧命。
“敢问知县大人,《大明律》对因奸情纷争是何规矩?”
“我《大明律》规定凡犯有“和奸”罪之男女双方各杖八十;若女方是有夫之妇,则各杖九十;“刁奸”则各杖一百下。妻与人奸通,本夫发现不问者,杖责八十。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丈夫不得……”高玉培对《大明律》还是很熟悉的,顺口背诵出来,但背到这儿,忽然后背有点发冷。
是啊,这次无论“和奸”还是“刁奸”,楚狗子打死贾郁文和楚氏都是应当应分,《大明律》规定其无罪。那自己刚才判楚狗子三年监禁,那……
“知县大人于我《大明律》耳熟能详啊,这断案嘛。嘿嘿……”张铭说完转身走了。
高玉培稳了稳心神,“来呀,楚狗子杀死奸夫奸妇,无罪,当堂开释。”
嗡,爆米花再次起锅了。
“青天大老爷啊!”
“我等百姓之福啊!”
……
“高玉培……”见老贾要犯浑,典史忙半起身拉住贾华年,在老贾耳边低语着。典史在与洪水的搏斗中双方打了个平手,把洪水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若全起身,那会让人发现洪水泛滥的痕迹。
高玉培听出来是贾华年,把气向下压了压,转头看时,是典史拉住了贾华年。冷哼一声,“退堂!”
众人涌到堂口,把狗子接下来,上下打量着狗子,看看在牢里有没有受伤。七嘴八舌问东问西。只有武兴知道,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恩德啊。
“狗子哥”,那个女声又响起来,“好啦,好了。都没事了。小姑奶奶,赶紧回家吧。”闺女身边的妇人不由分说拉着那姑娘就走。
“哄,”周围响起来一阵儿哄笑声,但很快消停了,见高凤制止了自己要带着狗子上前谢恩的眼神,武兴带着一众人呼啦啦散去了。
下得堂来,高玉培走到高凤面前,“高公公可还满意?”
高凤淡淡回道,“高知县高风亮节、秉公执法,高凤哪有甚满意不满意。”
“下官请高公公后堂一叙。”
“高凤在此谢过知县大人,今日多有不便,告辞。”说罢高凤拱了拱手,也不等高玉培回复,转身径自走了。
哼,不过是一个太监,狗仗人势。唉?县衙门口停着两辆车,高凤上了后面一辆车,那个追问自己《大明律》的侍卫骑马守在第一辆马车旁,难道是?
回到大堂,看到心有不甘的贾华年和有些惴惴不安的典史,高玉培没有搭话,径自回到了内堂。
贾华年和典史追过来,老贾沉不住气,追问高玉培:“大人,今日为何如此断案?”
高玉培顺手抄起一本书,瞧都没瞧贾华年一眼,“本官蒙皇恩,点这顺义县知县,定当上报皇恩,下安黎庶,奉公守法、清正廉洁。依律断案有何不可?”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谁不知道谁,你老小子平日里少收了?
“大人,”一旁的典史赶忙过来打圆场,“今日来的这二人可有来历?”
“说于你二人得知也无妨,先前一人乃太子殿下内侍高凤,高公公。后来那位我不说你二人也该看出端倪。高凤现在署理太子殿下顺义皇庄,楚狗子是皇庄酒坊之人。”
“下官惶恐。”
“不就是一个太子身边一个太监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即使太子殿下在我不信殿下会护着一个杀人要犯。”
高玉培冷冷瞥了贾郁文一眼,你老贾忒不开眼,我判楚狗子三年监禁是给你面子。你没看后来那人那副身手、那份气度?他是自己在问我《大明律》对因奸杀人的律条吗?麻烦你把脑子从靴子里拿出来用一用。
“不敢打扰大人,下官等告辞。”印证了自己猜想的典史拉着还想争辩的老贾快步离开了后堂。
“老汤,你今儿不给我个说道,老子跟你没完。”
“老贾,你怎么没看出这道道来?先是高凤,后是那个侍卫,我觉着那位爷可能来了。”
“哪位爷?”
“我看你是气糊涂了,还能是哪位爷?高凤伺候的谁?”
“不能吧?太子殿下离京光仪仗就得排半里地,咱们能一点消息不知道?”
“殿下什么秉性咱们没亲眼得见,不敢说。但风传的那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让你这么一说,还真像这么回事。还有你,如果昨天听我的,在牢里面把狗子结果了就一了百了,你非得等知县审案。这样一搞,我儿白死了。”
“老贾,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人我帮你弄进牢里了,你的人失手了那怪谁?”
“暗说不会啊,我派去的那个人身手虽不算绝顶高手,但对付一个狗子应该绰绰有余,怎么会失手呢?”
“那你得问你的人了?”
“我的人到现在还昏着没醒过来呢,我问的出来吗。”
二人散了。
典史有一件事没给贾华年说,昨中午有一个自称庄富贵的人找到了自己,说自己是太子皇庄酒坊管事,酒坊曲领子狗子犯事在监,请自己照顾一二,临走还塞给自己十两银子。这个庄富贵是个人精,兼之巧舌如簧,连带着班头、牢头都打点了。又扛着太子殿下的大旗,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稍后牢头回报说安排进去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昏死过去了,也就顺水推舟,把案情推给知县去审理。自己也算帮了两边的忙,两不相欠。算那小子命大!
此时的狗子,懵懵懂懂地被众人簇拥着,按照老规矩跳了火盆,后到了翁堂洗浴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家中。看热闹的众人都散去了,武兴及几位邻居留了下来。
看着憔悴不堪的狗子,武兴既心疼又担心。这孩子打小就轴,但这是个好孩子,知恩图报。对老曲领子那是一百个孝敬,虽说是徒弟加上门女婿双重身份,但比亲儿子还孝顺、还用心。平日里少言寡语,但对酒坊的伙计、邻居有求必应,谁家有点啥难事,从来没拒绝过。
楚家丫头按说打小也不是啥坏人,但缘分一事谁也说不清楚,老曲领子安排的这门婚事,狗子自不敢有任何异议,但架不住丫头有想法啊。唉,临了临了整了这一出。
武兴开口劝道,“狗子,这事儿不怪你,搁谁也过不去,没听县太爷讲吗,对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知道你念着你师父的好,对你媳妇愧疚,大家伙信你,你媳妇是贾郁文杀的,跟你也没多大关系。要怨就怨她自己个儿作死。
你这孩子,在堂上说人都是你杀的,是想咋的?让县太爷判你个斩立决你就舒坦了,就给你媳妇偿命了?就算报答你师父了?糊涂啊,狗子。你死了有什么脸见你师傅?老曲领子活着时常念叨,最怕死了连个浇祭烧纸上坟的都没有。好在有你这么个好徒弟、好女婿,活着有人孝敬,有你能给他传宗接代。你这一死,你这一家子都得变孤魂野鬼,坟让人刨了,尸首喂了狗,让人散了都没人管。你说你这样能让你师父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