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亡魂溪渡亡栈道出来的坡地,瞬间被混乱和杀机充斥。
那五六个逃窜出来的修士,修为多在炼气后期到筑基初期不等,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壮汉,修为在筑基二层。他们显然刚经历了一场苦战,身上伤痕累累,灵力消耗巨大,此刻见到林衍一行人(同样狼狈且气息不稳),眼中先是警惕,随即扫过他们身上还算完整的衣物和秦雨薇、冷面手中的法器(虽然光华黯淡),尤其是林衍手中那奇特的苍白号角时,贪婪和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在这种法外之地,遇到“肥羊”且自身处于险境时,人心往往会变得比妖兽更加险恶。
“前面的朋友!帮我们挡住这些畜生!事后必有重谢!”刀疤壮汉一边朝林衍等人方向奔来,一边高声喊道,语气急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显然是想祸水东引,让林衍他们当挡箭牌,自己好趁机脱身或坐收渔利。
而他们身后,那三只紧追不舍的暗紫色巨型狼蛛,已然逼近!这些狼蛛体型堪比成年猛虎,八只长足爬动迅捷,口器开合间不断喷吐出粘稠的、带有强烈麻痹和腐蚀效果的紫色蛛网,笼罩向逃窜的修士,逼得他们狼狈躲闪,疲于应付。其中一只狼蛛背上,甚至有三道深深的剑痕,显然是被那刀疤壮汉所伤,更激发了其凶性。
“哼!”冷面冷哼一声,身影一晃,已挡在了林衍等人身前,短刃出鞘,寒光闪烁,毫不掩饰警告之意。秦雨薇也持剑而立,冰魄气息弥漫开来,令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清冷的眸子扫过那些修士和狼蛛,不带丝毫感情。
林衍则眉头微皱。他并不想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更不想莫名其妙卷入别人的争斗。但眼下对方显然想拉他们下水,而那些狼蛛也不会分辨敌我,一旦靠近,必然会将他们也视为攻击目标。
“叶老,莫前辈,你们退后,找地方隐蔽。”林衍低声道,同时握紧了墨云杖。他体内伤势未愈,灵力也未完全恢复,但面对这等局面,不得不战。
“厉小友,小心!”叶老和莫道友也知道帮不上忙,连忙退到坡地边缘一块巨石之后。
就在那刀疤壮汉带着手下即将冲到近前,三只狼蛛也紧随其后扑至的瞬间——
林衍眼中厉色一闪,并未去管那些修士,而是猛地将手中苍白号角,对准了那三只扑来的狼蛛!
呜——!!!
苍凉诡异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林衍注入了更多的混沌魂力,并刻意模拟出一种充满威胁、震慑、以及一丝对“虫类妖兽”特异的驱赶意味的波动!
这号角本是针对死灵鬼物,对活物效果未知。但狼蛛这等妖兽,灵智不高,且生存在这万蛛山脉,长期接触阴煞死气,其神魂本质或许比寻常妖兽更加“偏阴”,对号角中蕴含的“死灵统御”法则波动,可能会产生某种本能的畏惧或不适!
果然!
号角声响起,那三只原本凶神恶煞扑来的狼蛛,动作齐齐一滞!八只猩红的复眼中,竟然同时闪过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惧和混乱!它们冲势骤减,甚至有一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口中发出的嘶鸣也带上了几分不安!
有效!虽然效果远不如对鬼物那般立竿见影,但足以造成短暂的干扰和威慑!
而冲在最前面的刀疤壮汉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直透神魂的诡异号角声弄得心神一荡,脚步都乱了一下。他们惊疑不定地看向林衍手中的号角,眼中的贪婪更甚,却也多了几分忌惮。
“就是现在!”林衍对秦雨薇和冷面低喝。
秦雨薇心领神会,冰晶长剑挥洒,数道凝练的冰魄剑气,并非攻向狼蛛或修士,而是斩向了他们之间的地面!
嗤嗤嗤——!
地面瞬间凝结出大片光滑坚硬的冰面,并且迅速蔓延开来!冲过来的刀疤壮汉等人猝不及防,脚下打滑,顿时人仰马翻,阵型大乱!连那三只受号角影响、本就动作迟滞的狼蛛,也一时难以在冰面上稳住身形,攻势再次受阻。
冷面则如同鬼魅般欺近那只受伤的狼蛛,短刃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刺向其复眼之间的薄弱甲壳缝隙!他出手快、狠、准,毫不留情!
噗嗤!
短刃入肉的声音响起,那只受伤的狼蛛发出痛苦的嘶吼,疯狂甩动头部,想要将冷面甩开,但冷面一击得手,立刻抽身后退,毫不恋战。
林衍也抓住机会,强提一口气,墨云杖乌光一闪,一道凝练的阴煞气柱射向另一只狼蛛的口器,逼得它不得不中断喷吐蛛网,向旁躲闪。
短暂的混乱和受挫,让狼蛛的凶性暂时被压制,加上那不断响起的、令它们本能不适的号角声,三只狼蛛竟然嘶鸣着,缓缓向后退去,幽红的复眼死死盯着林衍手中的号角,充满了忌惮,最终转身,迅速没入了后方的矮树丛中,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坡地上,只剩下摔得七荤八素、刚刚爬起的刀疤壮汉一伙,以及严阵以待的林衍三人。
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刀疤壮汉拍了拍身上的冰渣和尘土,眼神阴鸷地扫过林衍、秦雨薇和冷面,尤其是在林衍手中的号角和秦雨薇的冰晶长剑上停留片刻,最终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多谢几位道友出手相助!若不是你们,我们兄弟几个今天怕是要栽在这几只畜生手里了。不知几位如何称呼?从何处来?可是也打算进这万蛛山脉?”
他的话语看似客气,实则充满了试探。他身后那几个手下,也悄悄散开,隐隐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眼神不善。
林衍将号角收起(但未离手),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萍水相逢,不必多问。狼蛛已退,诸位请自便。”
他不想与这些人多做纠缠,对方明显心怀叵测,且状态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真动起手来,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得不偿失。更何况,初来乍到,对万蛛山脉一无所知,不宜树敌过多。
刀疤壮汉见林衍油盐不进,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看了看秦雨薇手中那寒气逼人的长剑和冷面那无声无息的杀气,又想起刚才那诡异的号角声,终究是压下了立刻翻脸的念头。他干笑两声:“道友说的是。这万蛛山脉凶险,多个人多个照应嘛。既然道友不愿多言,那我们也不强求。告辞!”
说完,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警惕地缓缓后退,然后转身,朝着与林衍他们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去,很快消失在坡地另一侧的树林中。
“这些人……绝非善类。”秦雨薇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清冷道。
“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有几个是善茬?”林衍摇头,“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疗伤恢复,打听消息要紧。”
他看向前方那片笼罩在淡灰色瘴气中的诡异山脉,连绵起伏的山峰在瘴气中若隐若现,形状确实如同匍匐的巨蛛,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狰狞。
万蛛山脉,终于到了。但这片土地,显然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混乱、更加危险。不仅有无处不在的毒虫妖兽,还有形形色色、心思叵测的修士。
叶老和莫道友从巨石后走出,心有余悸。
“厉小友,我们现在往哪走?”叶老问道。
林衍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又回想了一下之前得到的一些零碎信息,指着前方山脉外围,一处看起来相对平缓、且有溪流(可能是亡魂溪的细小支流)蜿蜒而出的山谷方向:“去那里。靠近水源,地势相对开阔,或许能找到合适的落脚点,也能遇到其他修士,打听消息。”
众人没有异议。稍作休整,处理了一下刚才匆忙间新增的些许擦伤,便朝着那处山谷方向,谨慎前行。
随着靠近山脉,空气中的瘴气越发明显,虽然颜色很淡,但吸入体内,仍能感到一丝微弱的眩晕和灵力滞涩感。林衍尝试运转混沌灵力,发现其包容特性对这种“微毒瘴气”有一定的净化抵抗效果,便提醒众人尽量闭气,或以灵力护住口鼻。
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万蛛山脉特有的景象:巨大而色彩斑斓的蛛网悬挂在树梢岩壁之间;地面上不时有脸盆大小、甲壳油亮的毒蝎爬过;空中飞过成群结队、翅膀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怪异毒蜂;甚至远远看到过一条水桶粗细、鳞片暗紫、头顶生有肉瘤的怪蛇,盘踞在一块岩石上晒太阳,散发出堪比筑基后期的妖气,令他们远远绕开。
这里,果然是毒虫妖兽的天堂,危机四伏。
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那处山谷入口。谷口狭窄,两侧岩壁陡峭,长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喜阴的蕨类植物。一条清澈但同样透着淡淡墨绿色(显然也受到亡魂溪影响)的小溪,从谷内潺潺流出。
令人意外的是,在谷口一侧的岩壁下,竟然搭着几间简陋的木屋和帐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临时的营地!营地外围,还用削尖的木桩和荆棘设置了简单的栅栏,栅栏上甚至挂着几串风干的、不知名妖兽的头骨,似乎是一种警告或标记。
营地内,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在活动,气息驳杂,强弱不一,最强的似乎也就筑基初期。
显然,这里已经有人占据,作为进入万蛛山脉外围的一个临时据点。
林衍等人停下脚步,观察着营地。
“这里有人了。”冷面低声道,“要进去吗?还是另寻他处?”
林衍沉吟。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但也意味着可以交换信息和资源。他们现在急需了解万蛛山脉的情况,以及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疗伤。
“先接触一下,看看情况。”林衍决定,“但保持警惕,不要暴露我们的真实情况和底牌。”
众人点头,收敛气息(林衍将号角完全收起),装作一支普通的、经历了一些战斗、状态不佳的散修小队,朝着营地走去。
当他们靠近营地栅栏时,营地内的人也发现了他们。几个修士从木屋中走出,聚集在栅栏后,警惕地打量着林衍一行人。这些修士大多穿着破烂的皮甲或布衣,脸上带着风霜和戒备之色,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一看就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为首的是一个独眼老者,头发花白,身材干瘦,但那只独眼中精光闪烁,气息沉稳,赫然是筑基三层修为。他手中拄着一根漆黑的、顶端镶嵌着某种兽牙的拐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林衍等人,尤其是在林衍和秦雨薇身上停留片刻,开口道:
“新来的?报上名号,从哪来?到万蛛山有何贵干?”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显然是在盘查,也是在下马威。
林衍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在下厉寒,与几位同伴从北边来,因家乡遭了魔灾,不得已流落至此,想在这万蛛山脉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误入贵地,还请行个方便,容我等稍作休整,打听些消息。”
他刻意隐去了秘雾谷和散修盟的信息,只说来自北边(青冥域边缘确实在万蛛山脉北边),遭遇魔灾(枫叶谷魔灾是事实)流落至此,合情合理。
独眼老者眯着独眼,仔细打量着林衍,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片刻后,他才缓缓道:“厉寒?没听说过。北边来的……最近那边确实不太平,听说魔气都扩散到‘枯骨荒原’边上了。你们能穿过荒原,走到这里,倒也算有些本事。”
他顿了顿,指了指营地内:“我这儿地方小,规矩也简单。想进去休息、打听消息,可以。每人十块下品灵石,或者等价的东西。想长住,或者想进山猎货、采药,另算。在营地里,禁止私斗,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出了营地,生死各安天命。”
十块下品灵石一人,对于林衍他们现在所剩不多的家底来说,不算小数目,但也能接受。关键是,能暂时获得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和信息来源。
林衍与叶老等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从储物袋中取出五十块下品灵石(五人),递了过去。
独眼老者接过灵石,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侧身让开栅栏入口:“进来吧。左边那间空着的木屋,你们可以暂时用。要打听什么,待会儿可以来中间那间大屋找我,或者问问营地里其他人,只要付得起价钱。”
林衍道了声谢,带着众人走进了营地。
营地不大,约莫有二十来人,大多行色匆匆,或在整理装备,或在处理猎物材料,或在低声交谈。看到林衍这群新来的,只是投来审视、好奇或漠然的一瞥,便不再关注。在这里,陌生面孔并不稀奇。
按照独眼老者的指示,他们来到了左边那间空着的木屋。木屋简陋,只有一张通铺和一张破旧木桌,但至少能遮风挡雨,隔绝外界大部分窥探。
关上木门,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禁制(由莫道友勉强布置),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总算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叶老疲惫地坐下。
“那独眼老者,似乎就是这营地的头儿,人称‘独眼蝮’,筑基三层,心狠手辣,但据说还算讲‘规矩’,只要不触犯他的利益,一般不会为难人。”冷面低声道,他刚才在营地里快速观察,收集到一些零碎信息,“这个营地,主要是给进入万蛛山脉外围猎杀低阶妖兽、采集毒物草药的散修提供一个临时中转和交易的地方。消息比较灵通。”
林衍点头:“先疗伤恢复。晚些时候,我去找那‘独眼蝮’打听一下万蛛山脉更详细的情况,尤其是适合我们这种小团体长期落脚、又相对安全一些的区域。”
秦雨薇则默默开始检查木屋周围,并布下几个简单的预警禁制。她的冰魄之力对环境敏感,能有效预警毒虫和某些隐匿的威胁。
众人各自忙碌起来,吞服丹药,盘膝调息。
木屋外,万蛛山脉淡灰色的瘴气缓缓流动,将这片混乱而危险的土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与未知之中。
新的篇章,在这毒虫遍布、人心叵测的蛛山边缘,悄然翻开。
而林衍手中的苍白号角,以及他体内正在缓慢转化荒芜死煞、悄然蜕变的力量,又将在这片新的土地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