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慈依旧是被严彧那准时准点的敲门声叫醒的。
比起第一天的手忙脚乱和怨念,他似乎稍微适应了些,至少能在那低沉嗓音响起时,挣扎着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剥离出来。
严母准备的早饭依旧实在,稠糊糊和贴饼子管饱。
吃完,严彧照例言简意赅:“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打谷场。
清晨的寒气依旧刺骨,朝慈把脸往旧棉袄的领口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带着点睡意的眼睛。
到了牛棚,铁蛋已经在了,正踮着脚给那头额头有白毛的“霸道”牛添草料,见到朝慈,立刻咧开嘴,露出那颗缺了的门牙,欢快地喊道:“朝慈哥!你来啦!”
“嗯。”朝慈点了点头,走到干草堆旁,开始他熟悉的工作——慢吞吞地抱草,添料。
铁蛋干完自己手里的活,就又凑到了朝慈身边,像个小尾巴。
他今天似乎格外兴奋,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朝慈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朝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动问道。
铁蛋扭捏了一下,才小声说:“朝慈哥,俺……俺昨天听红英姐说,你会哼好听的小调?还会……还会讲故事?”
他眼里充满了渴望,“俺都没听过啥故事,你能给俺讲一个不?”
原来是为这个。
朝慈看着铁蛋那满是期待的小脸,不忍心拒绝。
他靠着松软的干草堆坐下,铁蛋立刻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朝慈清了清嗓子,声音放缓,用一种带着点悠远意味的语调开始讲述:“从前,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叫花果山。山上有一块灵石,吸收天地精华,有一天,石头崩开了,从里面蹦出来一个石猴……”
他讲的正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出世的故事。
他记不得太多细节,只模糊地记得石猴出世、称王、出海学艺这些大致的桥段。
但他语言描述能力极好,哪怕只是简单的叙述,也能将那石猴的灵动活泼、花果山的奇幻瑰丽勾勒出几分模样。
铁蛋听得入了迷,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微微张着,听到石猴跳进水帘洞成为美猴王时,他激动地拍了一下手:“哇!这猴子真厉害!”
朝慈被他打断,也不恼,只是微微笑了笑,继续往下讲。
讲到美猴王为了长生不老,扎木筏漂洋过海去寻找神仙,铁蛋更是紧张地攥紧了小拳头,仿佛自己也跟着那木筏在波涛中起伏。
牛棚里很安静,只有几头牛咀嚼草料的沙沙声,和朝慈清浅平和的叙述声。
阳光从缝隙漏进来,照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当朝慈讲到美猴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灵台方寸山,拜在菩提祖师门下时,他停了下来,看了看外面天色,道:“今天先讲到这里吧。”
铁蛋正听到关键处,哪里肯依,抓着他的胳膊摇晃:“朝慈哥,再讲一点嘛!就一点!那猴子学到本事了吗?他会飞了吗?”
朝慈被他晃得有些头晕,无奈道:“明天再讲。该下工了。”
铁蛋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规矩,只好瘪着嘴松开手,但眼睛里还是亮晶晶的,满是兴奋和期待:“那说好了!明天还讲!朝慈哥,你讲得真好!比村里说书的王老头还好听!”
这时,收工的哨声也适时响起。
铁蛋蹦跳着站起来,一边帮朝慈把最后一点草料添进槽里,一边还在喋喋不休:“那猴子肯定能学到厉害本事!俺猜他一个跟头就能飞十万八千里!”
朝慈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
孩子的快乐总是如此简单而富有感染力。
两人一起走出牛棚,正好遇到下工回来的严彧。
铁蛋一看到严彧,立刻像只小鸟一样扑过去,叽叽喳喳地汇报:“严彧哥!严彧哥!朝慈哥会讲特别好听的故事!是关于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的!可厉害啦!”
严彧的目光越过兴奋的铁蛋,落在后面慢悠悠走来的朝慈身上。
朝慈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眼神温和,阳光下,那白皙的皮肤几乎在发光。
严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铁蛋,然后对朝慈道:“回去了。”
铁蛋还在后面挥舞着手:“朝慈哥!明天记得啊!”
朝慈回头对他点了点头。
走在回村的土路上,严彧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讲的什么?”
朝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故事,便简略地回答:“一个猴子找神仙学本领的故事。”
严彧没再追问,只是目光在他侧脸上扫过,看到他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笑意。
回到严家小院,严母照例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饭菜。
院子里,严彧劈着柴,动作利落,斧头带着风声落下,木柴应声而裂。
他偶尔抬眼,能看到朝慈坐在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安静地看着远处,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构思明天要讲的故事。
那副安静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的样子,与刚才在牛棚里带着浅笑讲故事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严彧收回目光,继续劈柴,只是手下动作似乎更用力了些。
而铁蛋那兴奋的劲儿还没过,回家跟自己的小伙伴宣扬“石猴”的故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