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信号塔内的寂静,被那段突如其来的紧急广播彻底粉碎,又在林辰关闭设备后重新凝结,但已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充满了沉重的悬念和未知的压迫感。
陈文浩在广播响起时就被惊醒了,他听到了后半部分内容,此刻正脸色凝重地看着林辰。“剧变…失控…建议远离…”他重复着广播里的关键词,“我们还要去吗?”
林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塔基那扇半掩的金属门边,向外望去。荒原的风依旧凛冽,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远处西北方向的天际线,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晦暗,隐隐有不同于寻常暮色的、极其微弱的紫红色流光在云层深处一闪而逝,仿佛遥远地平线下隐藏着持续不断的无声闪电。
他的右臂,那墨黑色的纹路正传来清晰而持久的悸动,一种混合了冰冷渴望与危险预警的矛盾感觉,牢牢指向西北。脑海中,那些来自疯狂研究员的碎片信息,特别是关于“熵”能量汇聚与不稳定“序”脉冲相互作用的危险描述,此刻与广播内容形成了不祥的印证。
“井”出了问题。可能是天然的周期性爆发,也可能是外因诱发(比如“熵”的侵蚀加剧),甚至…是人为的?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们原以为的“目标”和“希望之地”,此刻可能是一个正在喷发的“能量火山口”或“污染风暴眼”。
“回去?”林辰声音低沉,像是在问陈文浩,也像是在问自己。回哪里?身后是步步杀机的回音壁、晶簇林、静滞谷,更远处是可能还在搜寻他们的搜索队和无处不在的“数据实体”窥探。没有退路。
“我们没地方可退。”陈文浩说出了林辰心中所想,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晶化手臂,“而且,你手上的东西,好像…很想去那里。”他指了指林辰右臂的纹路。
林辰苦笑。是的,这感染似乎与“井”有着某种深层次的、甚至可能超越他个人意志的链接。逃避或许能暂时安全,但感染的问题终将爆发,而且可能以更不可控的方式。
“广播是警告,但也可能…是某种筛选或误导。”林辰沉吟道,“如果是‘方舟’官方最后的警告,说明情况确实危急到必须放弃该区域。但如果是‘它’——那个数据实体——或者类似存在的陷阱,目的就是阻止可能对‘井’或者对它自身构成威胁的人靠近。”
他想起观测员凯斯日志里提到的“信号陷阱”,以及“渡鸦”关于“‘它’在信号里”的警告。
“那怎么判断?”陈文浩问。
“无法完全判断。”林辰摇头,“但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权衡:第一,我们自身的状态和补给。第二,是否有替代方案。第三,继续前进的风险与停留或折返的风险对比。”
他们的状态很差。林辰感染加重,右臂功能受影响,精神受创;陈文浩晶化伤口扩大,光点几乎熄灭。补给方面,从“渡鸦”避难所和信号塔获得的物资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不多。
替代方案?寻找其他“钥匙碎片”?地图没有线索,如同大海捞针。寻找其他未被污染的“方舟”设施?同样希望渺茫。
至于风险…前往剧变的“井”,无疑是踏入最危险的区域。但留在这里或返回,同样要面对环境威胁、“熵”陷阱,以及可能被搜索队或“数据实体”发现的可能,而且感染和晶化的问题只会恶化,不会有转机。
“去,至少有一线解决问题的可能。不去,问题迟早会吞噬我们。”林辰最终说道,眼神逐渐变得锐利,“但不是盲目地去。我们需要更谨慎,更警惕,也要想办法在路上尽可能恢复和提升我们的状态。”
他看向工作台上那些老旧设备,又看了看陈文浩手臂的晶化斑痕,一个想法隐约浮现。
“那个疯狂研究员的记忆碎片里,有一些关于能量引导和符文阵列的知识,虽然本质危险,但或许…可以尝试进行极端简化和反向利用,用来暂时稳定或抑制我们身上的异常。”林辰说道,“另外,这座塔的老式设备…如果只是被动接收特定频段的信号,或许能帮我们获取一些关于前方区域更实时的信息,避开最危险的爆发点。”
陈文浩眼睛一亮:“你想在这里…做点准备再走?”
“对。休整,处理伤口,尝试…‘学习’和‘改造’一下我们自己。”林辰下定决心,“但我们动作要快。广播的警告不会是空穴来风,前面的环境变化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分工协作。
陈文浩负责整理物资,加固塔基的简易防御(主要是堵住一些漏风的缝隙,设置简单的预警陷阱),并尝试用找到的工具,对自己晶化手臂进行有限的“打磨”——不是去除晶化(那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能量反噬),而是将表面过于尖锐或影响活动的凸起小心磨平,减少行动时的摩擦和潜在危险。
林辰则沉浸在那危险的知识碎片中,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强迫自己剥离那些疯狂理论和血腥实验部分,只专注于最基础的“熵”能量识别、符文能量通道刻画原理,以及如何利用不同性质能量的轻微“相位差”制造短暂隔离或干扰。他没有合适的能量导体和符文刻画工具,但他有自己——感染的手臂或许可以充当不稳定的“能量源”和“接收器”,而烙印能量,虽然被排斥,但或许可以作为构建“隔离层”或“干扰场”的“纯净基材”。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无异于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场。但他别无选择。
他用找到的金属碎屑,混合少量饮用水,在地上勾画了几个极其简易、近乎抽象的符文回路模型,反复推演能量流动的可能路径和冲突点。他尝试以意念引导右臂纹路中一丝微弱的冰冷能量,小心翼翼地“触碰”这些模型,观察反应。失败了很多次,有一次甚至引发了纹路的小范围暴走,让他差点失控。
但最终,在无数次失败和调整后,他勉强摸索出了一种可能的方法:通过主动、精确地激发烙印能量在身体特定部位(非感染区)形成一层极薄但高频振动的“能量膜”,可以暂时干扰和削弱感染纹路对特定频率外部信号(比如某些精神干扰或直接的数据流攻击)的“接收灵敏度”。虽然无法根除感染或阻止纹路蔓延,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为自己争取到一丝清醒或反应时间。
同时,他也对陈文浩的晶化伤口有了新的猜测。那晶化能量本质也是一种“熵”的变体,但与林辰的“数据感染”不同,更偏向物质和能量的直接畸变。或许,可以用烙印能量进行极其缓慢、小心的“中和”尝试,但风险极高,容易引发能量冲突爆炸。暂时只能保守处理。
他们还拆解了塔内那台老式长波接收器的一部分非核心元件,结合那个简易的生物能放大器,尝试组装一个更“干净”的、只接收特定低频环境能量波动(可能与地质活动或大规模能量释放相关)的被动探测器。希望能提前预警类似“井”的能量脉冲爆发。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准备,时间过去大约一天半(依靠陈文浩体内微弱的生物钟估算)后,塔外的世界,给出了第一个明确的危险信号。
风,毫无征兆地停了。
紧接着,是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连荒原上那些扭曲灌木细微的摩擦声都消失了。
然后,地面开始传来极其轻微、但持续不断的震动,仿佛远方有巨兽在翻身。塔身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林辰和陈文浩冲到门边,向外望去。
只见西北方向的天际,那片原本晦暗的云层,此刻被染上了一层诡异而明亮的、不断变幻的紫红色光芒,光芒如同极光般流动、扭结,偶尔有粗大的、扭曲的苍白闪电无声地撕裂云层,直击大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臭氧、电离尘埃及某种原始能量气息的怪风,从那个方向席卷而来,带着实质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能量风暴…”林辰低声道,脸色难看。这比他预想的“剧变”前兆,来得更快,更猛烈!
几乎同时,他们自制的那个简陋被动探测器,发出了尖锐的、不稳定的蜂鸣声,表盘上一个指针疯狂摆向红色区域。
“辐射脉冲强度…急剧攀升!”陈文浩看着探测器上简陋的刻度。
“走!立刻离开塔!”林辰当机立断。这种能量风暴中,金属结构的信号塔很可能成为吸引雷电或能量乱流的靶子!
他们抓起准备好的背包和武器,冲出信号塔基座,头也不回地向东南方向(与风暴来向略偏的角度)狂奔,希望能暂时避开风暴最直接的路径。
刚跑出不到两百米,身后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一道惨白的、粗大得超乎想象的闪电,精准地劈中了信号塔的塔尖!整座塔架瞬间被刺目的电光吞没,金属结构在高温下熔化、扭曲、崩解,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无数燃烧的碎片如烟花般向四周迸射!
灼热的气浪和强烈的电磁脉冲紧随而来,将奔跑中的两人狠狠掀翻在地!
林辰只觉得耳朵里一片嗡鸣,全身被震得发麻,右臂的纹路在电磁脉冲扫过的瞬间,如同被浇上热油的冰,传来一阵剧烈的、撕扯般的疼痛和灼热感,墨黑色的纹路疯狂闪烁,仿佛要挣脱皮肤!他咬紧牙关,死死趴在地上,用尽意志力压制。
陈文浩的情况更糟,晶化手臂在电磁脉冲和能量乱流中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闪光,整个人剧烈抽搐,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第一波冲击过去,林辰挣扎着爬起,拖起几乎昏迷的陈文浩,继续连滚带爬地远离正在崩塌燃烧的信号塔残骸。
他们躲到了一处相对低洼的、由几块巨大金属残骸形成的背风处,瘫倒在地,惊魂未定地看着远处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依旧在肆虐的紫红色天象。
能量风暴并未直接降临在他们头上,但仅仅是边缘的余波和那一道“定位”般的闪电,就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而“井”的方向,天象更加恐怖,仿佛世界的伤口正在喷发。
喘息未定,林辰手腕上那个从“渡鸦”避难所获得的、早已关闭的便携式加密信号发射\/接收器(他拆了主电池但保留了部分被动接收回路作为预警),突然外壳发烫,屏幕自行亮起!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一片剧烈抖动的雪花噪点,但在噪点深处,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但明显不同于之前广播的、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人性化焦急的电子合成音,直接通过设备的骨传导模块,传入林辰耳中:
“…嘶…检测到…高能量反应…幸存者信号…警告…不要…前往‘井’…当前方向…危险…嘶…寻找…‘锚点’…重复…寻找…地图未标注的…‘锚点’…坐标…(一阵强烈的、似乎被干扰的编码音)…可提供…短暂庇护…与…关键信息…嘶…信号…不稳定…‘它们’…在…监听…祝…好运…”
信号戛然而止,设备屏幕瞬间黯淡下去,外壳温度也迅速降低,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辰知道不是。
又一个信号!这次,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善意的、试图提供帮助的警告和指引?寻找“锚点”?地图未标注?提供庇护和信息?
是谁?是另一支幸存者?是“方舟”残留的、尚未被完全污染的自动应急系统?还是…另一个“它”的诡计?
“它们”在监听…这个“它们”,是指“数据实体”和它的衍生物吗?
林辰看向怀中依旧痛苦喘息、晶化手臂光芒渐弱的陈文浩,又看向远处那宛如末日景象的西北天空。
前路是已知的、正在爆发的毁灭性能量风暴。
而一个神秘的、未知的“锚点”坐标,刚刚被一个同样未知的信号源,送入了他的手中。
这一次,该如何抉择?
能量风暴的余威在荒原上呼啸,燃烧的信号塔残骸发出噼啪声响,如同这个破碎世界低沉而绝望的哀鸣。林辰握紧了那台再次沉默的设备,目光投向东南方——信号指示的“锚点”大致方向,与能量风暴路径和“井”的方向,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夹角。
是继续按照原计划,迎着风暴向“井”前进?还是转向,去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地图上都没有的“锚点”?
生存的本能和理智的分析在脑海中激烈交锋。最终,他看了看陈文浩糟糕的状态,感受了一下自己右臂纹路在能量风暴刺激后的不稳定悸动。
有时候,迂回,或许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我们改道。”林辰做出了决定,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先去找那个‘锚点’。”
他扶起陈文浩,调整了背包,将探测器指向信号来源的大致方向。神秘信号提供的坐标虽然被干扰,但大致方向和距离感,结合地图上已知的地标,他勉强能推断出一个搜索范围。
他们的目标暂时改变了。从直接冲向风暴眼,变为寻找一个可能存在于风暴边缘的、未知的避难所和情报站。
这个决定,会将他们引向新的机遇,还是另一个更深不可测的陷阱?
只有走下去才知道。两人互相搀扶着,背离了那炫目而恐怖的紫红天光,向着东南方向的荒原深处,迈出了新的、充满疑虑却又不得不为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