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无声的 战场
那一声“好”,如同一个沉重的开关,彻底改变了靖王府的磁场。
顾云逸真的放手了。
他不再亦步亦趋地跟着苏瑶,不再用眼神示意下人对她进行过度“保护”。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务,仿佛真的将这件事,全权交了出去。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从未离开过那个药房,那个院子。
他坐在书案前,面前的军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院子里的一切声响。苏瑶的脚步声,她翻动药草的声音,甚至是她偶尔的一声轻咳,都会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这是一种比亲自上阵还要折磨人的煎熬。他像一个被迫交出指挥权的将军,只能躲在营帐里,听着远方传来的、时断时续的炮火声,却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苏瑶的计划,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相信她。相信她,是你对她的承诺。
而苏瑶,在获得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后,立刻开始了她的行动。
她没有急于出府,而是将自己关在药房里,整整两天。
这两天,她没有去炼制什么惊世骇俗的圣药,而是在制作一种极为特殊的“药膏”。这药膏的配方,是她从那个神秘空间里带来的,其作用并非疗伤,而是“显影”。
它本身无色无味,但一旦接触到特定的酸性物质,就会在皮肤上显现出一种深紫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痕迹。这种痕迹,看似狰狞,实则毫无毒性,一两个时辰后便会自行消退,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她要做的,不是去证明自己“医术高明”,而是要制造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
第三天清晨,苏瑶终于走出了药房。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长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出门采药的世家女子。
当她走到王府门口时,顾云逸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回廊的尽头。
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担忧,有不舍,有挣扎,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压抑的、沉默的注视。
苏瑶也看到了他。
她停下脚步,对他,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告别的姿态,也是一个承诺的姿态。
然后,她毅然转身,走出了那座被顾云逸打造成“安全区”的王府,独自一人,踏入了那个充满了恶意与谣言的、无声的战场。
济世堂,位于京城西市,是这里最大的药铺,也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之一。
苏瑶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她此刻的装扮,并不起眼。
她走进济世堂,一个年轻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态度还算客气:“这位姑娘,想抓点什么药?”
“我找你们掌柜的。”苏瑶的声音,清清冷冷。
“掌柜的在后面算账,姑娘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苏瑶没有理他,径直朝里走去。
“哎,姑娘,你不能进去!”伙计急忙上前阻拦。
就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王二,让她进来吧。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姑娘。”
一个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就是济世堂的掌柜,钱胖子。
他上下打量着苏瑶,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
“哎哟,这不是靖王府的大贵人吗?怎么今天有空,光临我们这小店啊?”钱胖子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药铺的人都听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瑶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是她!就是那个靖王妃!”
“克夫的那个?我的天,她怎么来了?”
“听说她爹娘也是被她克死的,真是个扫把星……”
苏瑶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钱胖子,淡淡地说道:“钱掌柜,听说你最近对‘命理’之说,很有研究。”
钱胖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研究不敢当,只是听了一些街谈巷议。怎么?王妃娘娘是想让我给你算一卦,看看你接下来,还要克死谁吗?”
他的话,恶毒至极。
周围的人,也跟着哄堂大笑。
苏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了柜台上。
“我不信命理。”她缓缓说道,“我只信医理。我听说,钱掌柜最近,总是觉得胸闷气短,夜不能寐,对吗?”
钱胖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确实有这个毛病,找过好几个大夫,都只说是气血不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
“你……你怎么知道?”他警惕地看着苏瑶。
“我不仅知道,还能治。”苏瑶打开瓷瓶,用指尖沾了一点透明的药膏,“这是一种特殊的药膏,可以活血化瘀。你只要把它涂在胸口,一个时辰内,保证药到病除。”
钱胖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
“她还想给人治病?别是把人治死吧……”
“就是,克夫的人,懂什么医术?”
“怎么?不敢吗?”苏瑶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还是说,你怕我下毒?”
“笑话!”钱胖子被她一激,顿时恼羞成怒,“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天煞孤星,有什么本事!”
他一把夺过瓷瓶,扯开自己的衣领,将那透明的药膏,毫不客气地涂在了自己肥硕的胸膛上。
“哼,要是没效果,我定要去官府告你个妖言惑众之罪!”钱胖子恶狠狠地说道。
苏瑶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钱胖子起初还一脸不屑,但渐渐地,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他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阵清凉的感觉,那股盘踞已久的憋闷感,竟然真的在慢慢消散。
“这……这还真的有点用……”他喃喃自语。
周围的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就在这时,苏瑶又开口了。
“钱掌柜,你可知,你这病,并非简单的气血不畅。”
“那是什么?”钱胖子下意识地问道。
“是‘心魔’。”苏瑶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你常年与药材为伴,却心生贪念,以次充好,谋取暴利。夜深人静之时,良心不安,故而气血郁结,心脉受损。这药膏,治的只是你的身病。治不了你的心病。”
“你胡说八道!”钱胖子脸色大变,厉声反驳。
“我胡说?”苏瑶冷笑一声,“你上个月从南边进的一批‘百年野山参’,其实是用菜园里的人参,经过药水浸泡,熏制而成的假货吧?你卖给城东张员外的那副‘安神汤’,里面少了最关键的一味‘酸枣仁’,反而用便宜的‘合欢皮’替代,这才导致张员外夜不能寐,对吗?”
她每说一句,钱胖子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都是他做得最隐秘的勾当,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血口喷人!”钱胖子气急败坏地吼道。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苏瑶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钱掌柜,我给你算一卦吧。”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印堂发黑,煞气缠身。七日之内,必有大劫。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人头落地。”
“你……你这个毒妇!你咒我!”钱胖子彻底疯了,他指着苏瑶,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他身边的客人,突然“咦”了一声,指着钱胖子的胸口,惊恐地大叫起来:“血!钱掌柜,你胸口流血了!”
钱胖子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只见他刚刚涂过药膏的地方,浮现出了一大片深紫色的、如同蛛网般的“伤痕”,那“伤痕”还在不断地蔓延,看起来狰狞可怖,就像是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样!
“啊——!”
钱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整个济世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杀人啦!靖王妃杀人啦!”
“天啊,她真的克夫!现在又杀人了!”
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而苏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计划,成功了。
她用最恶毒的谣言,回击了最恶毒的谣言。
她亲手,为自己,制造了一场“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