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青少年AI创新工坊”项目在圣德兰小学的推进速度,快得惊人。这背后是谁在推动,不言而喻。
这天下午,科技课刚结束,班主任王老师一脸郑重地叫住了正准备去看书的苏砚。
“苏砚,跟我来一下办公室。”王老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严肃。
苏砚脚步一顿,清澈平静的目光看向老师,没有多问,安静地跟了上去。
去校长办公室的路上,王老师一边走,一边斟酌着词句,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苏砚啊,一会儿要见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
“是这次‘启明星’项目的主要投资人,谢氏集团的谢总。”
“他对你在大赛上的表现很欣赏,想亲自跟你聊聊项目的想法。”
王老师顿了顿,看着身边这个气质沉静得不像小学生的男孩,心里有点打鼓。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成年人特有的世故和谨慎,补充道:“这位谢总身份非常尊贵,为咱们学校的发展提供了……呃,非常大的支持。”
“老师知道你很有主见,但待会儿呢,咱们还是要注意礼貌,态度要端正,回答问题要得体,明白吗?”
这番话与其说是叮嘱,不如说是撇清责任的提醒——意思很明白: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要是表现不好得罪了金主爸爸,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苏砚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和……淡淡的讽刺。
[投资人?谢总?]
这个称呼,结合王老师话语中那掩饰不住的敬畏和“非常大的支持”
(苏砚几乎能想象到那笔捐赠的数字),以及最重要的——谢这个姓氏。
在医院里,那个男人反复打量自己时那震惊、探究、仿佛穿透时光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苏砚的记忆里。
还有那份来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强烈感觉……仿佛血脉在无声地共鸣。
[果然……是他来了。]
苏砚的心湖没有惊涛骇浪,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证明谢川墨是他生物学上的父亲,或许只需要一份冰冷的dNA报告。
但苏砚知道,直觉和逻辑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个他们名义上、只在母亲偶尔失控的咒骂和极度疲惫的沉默中模糊存在的“父亲”。
此刻,以这样一种强势而光鲜的方式,降临了。
[父亲……]
这个词汇在苏砚心中激不起任何温暖的涟漪,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荡开冰冷的厌恶。
他见过母亲提起那个人时眼中深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和厌恶,那恨意甚至一度波及到他们兄弟三个身上——“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们也不会出生!”
母亲失控时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过苏砚幼小的心灵。
[抛妻弃子……渣男……]
这是苏砚凭借有限信息和母亲情绪拼凑出的“父亲”形象。
一个不负责任、给母亲带来无尽痛苦、让他们背负着“不该出生”原罪的陌生人。
这样的人,凭什么突然出现?
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欣赏”他?
校长办公室厚重的门被推开。
里面暖气开得很足,带着一种与外面走廊截然不同的、略显压抑的“高级”气息。
宽大的办公桌后,校长正满脸堆笑、近乎谄媚地对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说着什么,姿态放得极低。
而那个男人,正是谢川墨。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交叠着长腿,姿态放松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门口走进来的少年。
苏砚的目光平静地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碰撞。
谢川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即使看过照片,但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活生生的、与自己童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苏砚,那份震撼依旧强烈得让他呼吸微滞。
少年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和……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漠,更是让他心头复杂难言。
“谢总,这位就是苏砚同学,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
校长连忙热情地介绍,又转向苏砚,语气带着命令式的亲切,“苏砚,快问谢总好!”
苏砚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如青竹。
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局促不安,也没有刻意讨好。
他只是微微颔首,清冽的嗓音如同山涧冷泉,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谢先生好。”
没有称呼“谢总”,而是选择了更为疏离、也更为正式的“谢先生”。
这微妙的称呼差异,让校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谢川墨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意。
“苏砚同学,你好。”谢川墨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请坐。不用紧张,只是想和你聊聊,听听你对科技、对未来的一些想法。”
他试图释放善意,目光温和地看着苏砚。
苏砚依言在谢川墨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端正,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感。
他听着谢川墨看似随和的开场白,感受着对方目光中那刻意收敛却依旧存在的热切和探究,心中一片冰冷。
[聊科技?聊未来?]
苏砚几乎想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谢川墨真正想“聊”的,恐怕是他苏砚本身。
是他和苏清弦的过去,是他们兄弟三人的存在。
王老师刚才那番关于“礼貌”、“得体”的叮嘱在耳边回响。
苏砚明白,在这场成人世界的游戏里,他只是一个被展示、被评估、被用以达成某种目的的“优秀作品”。
校长需要讨好投资人,老师需要明哲保身。
而他呢?
他看向谢川墨。
这个拥有滔天权势、能轻易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男人,此刻正用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渴望什么?渴望父子的温情?]
这个念头让苏砚感到一阵荒谬的恶心。
父爱?
这种东西,对母亲苏清弦(注:原主)来说,不才是她心底深处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奢侈品吗?
母亲那么努力地生活,那么坚强地保护他们,她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美好,包括完整的亲情。
而这个男人,他配吗?
他有什么资格在抛弃一切后,又摆出这副姿态?
[如果没有他……母亲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苏砚曾经是怨恨苏清弦的,恨她曾经的暴戾,恨她将生活的苦难转嫁到他们身上。
但后来,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母亲——她在穿上西装自信挥洒的模样,她在面对恶意时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的决绝……
她有能力,有魄力,她本可以拥有更广阔、更自由的人生。
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母亲,却被他们兄弟三人,被那个男人留下的“孽债”。
牢牢地束缚在了“母亲”这个沉重的角色里,独自承担着本不该由她承受的一切。
想到这里,一股尖锐的痛楚和深沉的愧疚攫住了苏砚的心。
与其说他“不想”放手让母亲去追求可能属于她的幸福(比如和这个看起来条件优越的生父复合?)不如说他“不敢”。
[正是因为母亲这么好……这么好……]
苏砚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害怕。
害怕一旦放手,一旦这个叫谢川墨的男人重新介入他们的生活,会再次给母亲带来伤害。
会打破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带着母亲温暖笑意的平静生活。
他害怕母亲会被抢走,害怕他们兄弟三人再次成为母亲的“拖累”或“麻烦”。
他不敢赌。
他输不起。
所以,面对谢川墨温和的询问,关于科技,关于AI,关于未来……
苏砚的回答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见识和思考深度。
赢得了校长毫不吝啬的夸赞和谢川墨眼中更深的欣赏。
但他的态度,始终是疏离的、礼貌的、公事公办的。
如同一堵看不见的、由冰与理智筑成的高墙,将谢川墨所有试图拉近距离的试探,都无声地挡在了外面。
会谈结束,苏砚礼貌地起身告辞。
他没有再看谢川墨那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只是对着校长和王老师微微颔首。
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无形压力和成年人算计的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与他血脉相连、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抗拒的男人的世界。
走廊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苏砚停下脚步,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妈妈……]
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
[我该怎么做……你才不会离开我……离开我们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