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得永福宫地面泛着冷润的光。
容嫔缓缓起身,屈膝行了一礼,动作端庄得挑不出半分错处。
“回陛下、皇后娘娘,今日臣妾邀柳贵人往永福宫小坐,原是想着姐妹间闲话家常,增进情谊。”
她声音平缓,将永福宫的始末一一讲述。
说完,她抬眼偷瞥了眼御座上的萧景琰,见他神色淡漠,眉宇间瞧不出喜怒,心头微紧,忙又补充辩解:“臣妾绝无半分刁难柳妹妹之意,谁知她自踏入宫门起,便对臣妾诸多不敬。宫人们看在眼里,替臣妾抱不平,才想着上前押住她,让她收敛些。只是那些宫人常年做惯了粗活,手上力气没个准头,许是推搡之间,不慎伤了柳妹妹。”
话音未落,她已转过身,对着站在一旁的柳嫣然福身,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今日之事,虽说是宫人孟浪,但臣妾管束不严,也难辞其咎。姐姐在这里给柳妹妹赔个不是,还望妹妹莫要记恨。”
言罢,她又转回身,对着萧景琰盈盈跪下,裙摆铺展开如盛放的莲花:“臣妾知错,甘愿领受责罚,日后定当严加管束宫人,绝不再发生此类事端。”
这番话滴水不漏,听得一旁的李美人目瞪口呆,手中的绢帕险些滑落。
她万万没想到,明明是一场闹剧般的争执,竟能被容嫔圆得如此天衣无缝,既撇清了主要责任,又显得自己通情达理。
柳嫣然听得气血上涌,胸口剧烈起伏,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陛下,她撒谎!就是她们故意刁难我,宫人们也是受了她的指使!”
然而,她的话才说了一半,手腕便被身旁的程知意猛地拉住。
程知意指尖用力,眼神里带着警示,轻轻摇了摇头。
柳嫣然对上她的目光,感受到那无声的劝阻,满腔的委屈与愤怒堵在喉咙口,最终只能不甘地坐回原位,眼眶瞬间红了一片。
萧景琰看着这一幕,只是缓缓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眸里情绪难辨,不知是信了容嫔的话,还是另有考量。
他并未多言,只是抬手示意:“赵淑仪。”
阶下的妃嫔们按位次一一起身回话,神色各异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有的垂着眼帘,语气含糊地说当时情况与容嫔所说无二;有的则推说着“场面混乱、人多眼杂”的说辞,谈及柳贵人宫女挨打的关键处,更是三言两语带过,只推说“光影昏暗,实在瞧不真切”,句句都在竭力撇清自身,生怕惹祸上身。
一轮陈述下来,所言大同小异,尽是些模棱两可的托词。
萧景琰端坐御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神色愈发沉凝,殿内的气压也随之低了几分。
待最后一位张宝林敛衽落座,御座上的目光终于转向了程知意,萧景琰微微抬手,示意她开口。
程知意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目光坦然地迎上帝后的视线,缓缓开口:“回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未时许,臣妾宫中的宫女远远望见柳贵人从臣妾宫里离开,行至月华门时,却被容嫔宫中的两名宫女拦下,随后便被带往了永福宫。臣妾听闻消息,心中不安,连忙赶去永福宫探望。”
她顿了顿,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语气愈发沉静:“臣妾到永福宫时,正见容嫔娘娘让柳贵人献舞,柳贵人面露难色,似有不愿。臣妾与柳贵人解释了几句,容嫔却执意要柳贵人跳舞,随后殿内的宫人便不知何时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柳贵人的手臂。柳贵人的宫女见状,上前护主,却被一名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当场便跌坐在地。”
她所言句句详实,没有丝毫隐瞒,也无半分偏袒,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与先前众妃嫔含糊其辞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容嫔端坐席上,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在程知意话音落下的瞬间彻底碎裂。
她那双精心描画的凤眸骤然眯起,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程知意的背影上,恨色顺着眼尾蔓延开来,几乎要凝成实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锦缎裙摆被她攥得褶皱丛生,胸腔中翻涌的怒火与惊惧交织,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起身辩驳的冲动——这个程知意,竟敢如此不给她留情面,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将她苦心遮掩的真相全盘托出!
而阶下的程知意对此浑然不觉,或是说全然不在意。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将所有情绪都藏于其中。
一身素色宫装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即便双膝跪地,脊背也挺得笔直,仿佛一株迎风而立的劲竹。
她既不看容嫔那吃人的目光,也不关注殿内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只是静静跪在那里,气息平稳,静待御座上那位九五之尊的最终决断,周身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沉静。
萧景琰听完所有陈词,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他并未再传唤柳嫣然,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精准地落在容嫔身上。
“怎么大家面色都这般沉重?”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这后宫之中,原该和乐融融,也不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
顿了顿后他继续说:“朕听闻容嫔昔日也曾习过舞蹈,技艺不俗,不如就在这里跳上一曲,为众人松快松快心情?”
此言一出,满宫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唯有柳嫣然,先前还盈满泪珠的眼眶里,瞬间迸发出抑制不住的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她急忙掩住嘴,脸颊微微泛红,却难掩眼底的畅快。
容嫔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调色盘般变幻不定。
方才的从容淡定早已消失无踪,双手紧紧绞着裙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这分明是借着玩笑之名,行惩戒之实,可她又怎敢违抗圣意?
萧景琰见她迟迟不回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神色骤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威严:“怎么?容嫔娘娘的舞,难道连朕都赏不得了?”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在容嫔耳边炸响,她浑身一颤,连忙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妾知错!”
“错在何处?”萧景琰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她,不给她丝毫闪躲的余地。
皇上并未让她起身,容嫔只能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微微垂下,心中已然明了,皇上定是早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做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全盘托出:“臣妾请柳贵人前往永福宫,并非真心想要增进情谊,实则是存了刁难她的心思。”
萧景琰缓缓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柳贵人不愿顺从,臣妾心中气恼,又听闻柳贵人曾在背后非议臣妾,怒火更盛,便让宫人抓住她,想逼她就范。
只是臣妾未曾料到,宫人们下手不知轻重,竟伤了柳贵人的宫女。”
说罢,她重重磕了个头,“臣妾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恳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