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暮色将至,程知意便已收拾妥当。
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无半分绣饰,只在裙摆处暗压着几缕流云纹,走动时宛若月华流动,清润无声。
发间也只簪了一支素银小簪,缀着几根流苏,垂在鬓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平添了几分温婉。
她素来不喜繁复妆饰,这般清丽模样,倒比那些珠翠满头的妃嫔更显脱俗。
到了养心殿外,殿内已传来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翻动的轻响。
程知意敛了敛裙摆,迈着细碎的步子入内,对着御案后正低头练字的萧景琰盈盈一拜,声音轻柔:“臣妾参见陛下。”
萧景琰握着狼毫的手未停,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一道遒劲的墨痕。
他抬眼随意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素净的装扮上略作停留,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随即淡淡开口:“免礼,替我磨墨吧。”
“是。”程知意应了一声,姿态恭谨却不卑怯。
一旁侍立的汪公公连忙上前,将一方砚台推至案边,又递过一根色泽乌黑的墨条,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程知意接过墨条,指尖触到墨条细腻的纹理,便俯身站在案侧,缓缓转动手腕,开始细细研磨。
墨块与砚台接触,发出“沙沙”的轻响,不疾不徐,与萧景琰落笔的“唰唰”声交织在一起,倒让这威严的养心殿添了几分静谧祥和。
她研墨的动作极为轻柔,力道均匀,墨汁渐渐在砚台中晕开,浓淡适宜,散发出清雅的墨香。
汪公公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程知意身上,细细打量着。
这程常在生得是真真好模样,眉目清秀,肤色白皙,一双眸子宛若秋水,沉静温和,不见半分浮躁。
品性更是没话说,入宫这些时日,从不争风吃醋,待人谦和有礼,对陛下更是恭敬体贴,却又不显得刻意逢迎。
这般模样品性,皆是一等一的出众,最是合陛下的心意。
汪公公在宫中沉浮数十载,见惯了各色妃嫔,也最是了解萧景琰的性情。
陛下素来不喜那些花枝招展、心机深沉之人,偏爱程常在这般清雅通透、沉静温婉的性子。
想到这里,汪公公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程知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笃定与讨好。
这程常在如今深得圣宠,性子又这般好,日后必定能步步高升,自己此刻多些关照,日后也能得些益处。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研墨声与落笔声不绝于耳。
程知意垂首站在一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专注于手中的研墨之事。
萧景琰偶尔抬眼,瞥见她这般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笔下的字迹也愈发流畅舒展。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宫墙还浸在晨雾里,传旨的内侍便已踩着露水滴落的声响,捧着明黄的圣旨快步走向程知意的偏殿。
那明黄绸缎衬着烫金的“圣旨”二字,在微光中晃得人不敢直视,一路引来不少宫人驻足张望,窃窃私语声混着晨露的湿气,在庭院里悄悄弥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程氏知意,秉性温良,恭谨端方,侍君有度,甚合朕心。今特晋封其为贵人,赏锦缎百匹、玉饰一箱、黄金百两,钦此。”
传旨太监尖细却庄重的嗓音落下,满殿宫人齐齐跪地接旨。
宫人互相对视,主子既无显赫家世,也未曾有过正式侍寝,却升了一阶晋封为贵人,这等殊荣,放眼整个后宫,真是头一份。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顷刻间传遍了六宫。
之后连着几日,暮色刚染透宫墙,内侍省的公公便会准时出现在程知意的偏殿外,躬身传旨:“陛下有请程小主前往养心殿。”
程知意总是素衣淡妆,敛眉顺目地前去。
养心殿里燃着清雅的檀香,案几上摊着陛下未批完的奏折。
陛下大多时候伏案处理政务,程知意知趣地退至一旁,笔尖划过宣纸沙沙作响,偶尔抬眼,见程知意正坐在角落的软榻上,或临帖,或静静翻着一卷旧书,神色恬淡得像一汪静水。
两人从不多言,偶尔目光交汇,也只是浅浅一点头,便各自收回心神,重回自己的天地。
没有刻意的攀谈,没有试探的寒暄,唯有烛火跳跃的微光,伴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织就一片默契的静谧。
宫里的人瞧着这光景,渐渐回过了神。
如程知意这般,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地陪在陛下身边,不扰政事,不贪荣宠,反倒让陛下日日挂记。
众人这才恍然,陛下的喜好从来就没变过。
他见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后宫的勾心斗角,心里偏爱的,本就是这份不声不响的安稳。
那些咋咋呼呼、急于表现的,终究是留不住陛下的目光;唯有像程知意这样,守得住分寸,耐得住沉静,才能在这深宫里,稳稳地占住陛下心里的一席之地。
各宫的嫔妃收敛了锋芒,宫人也愈发谨慎,没人再敢轻视这位看似不起眼,却能日日得陛下召见的程贵人。
与此同时,宫里先前那股闹哄哄的主动邀宠风气,竟像是被一盆凉水浇熄,悄无声息地消停了下去。
御花园里也少了许多刻意逗留的身影,连带着往日里此起彼伏的笑语喧哗都淡了,只剩下风吹过花枝的簌簌声。
只是这份清静之下,后宫众人的心头,却揣着个越发浓重的疑问——程贵人日日被陛下宣召,共处一室,可这么些日子过去,竟始终未曾承宠。
按宫里的规矩,这般频繁的召见,侍寝早已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程贵人的位份虽升了,却始终没跨过那道关键的坎,实在透着几分蹊跷。
更让人琢磨不透的是,自这批新秀入宫至今,不管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是入宫多年的旧人,竟无一人能得陛下侍寝的恩宠。
众人私下里议论纷纷,若不是陛下先前并非清心寡欲之人,也常流连后宫,与皇后琴瑟和鸣,育有一位伶俐的公主;同容嫔也曾情深意重,诞下一位皇子。
只怕宫人们早要私下揣测,陛下是不是看破红尘,要一心向佛了。
可偏偏有过往的情分和子嗣摆在那里,又让人不敢妄下定论。
众人瞧着程贵人日日从御书房出来,神色依旧恬淡,看不出半点波澜,心里的疑窦就更重了:陛下这般看重程贵人,却为何迟迟让她侍寝?这后宫的恩宠,到底是要往哪个方向去?种种猜测在各宫之间悄悄流转,却没人敢轻易探问,只能压着心思,默默观察着事态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