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着储秀宫的窗棂,鎏金铜灯里的烛火摇曳,将殿内映照得暖融融一片。
柳嫣然正伏在铺着云纹锦缎的案几上,一笔一画地抄写宫规,那厚厚的宣纸摞起来足有半尺高,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门外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伴着轻俏的脚步声,江若雪一身水绿色宫装,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一眼望见柳嫣然伏案疾书的模样,江若雪只觉得这场景实在稀奇。
“妹妹这是抄了多久了?”江若雪径直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宫女连忙上前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还有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浅啜一口,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口感清甜软糯,便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竟是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悠哉悠哉地吃茶尝点心,目光时不时飘向柳嫣然,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柳嫣然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纸上移动。
江若雪见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又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说起来,圣人当真是宽宥。你这事若是闹到皇后娘娘那里,依着皇后娘娘的性子,断不会只罚你抄抄宫规这么简单,少不了要禁足思过。”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眼底的戏谑更浓,“而且,也幸好皇上还不知道你私下里买他的行踪,不然可就不是抄抄宫规能了结的了。”
柳嫣然握着笔的手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痕迹。
她终于放下笔,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与忐忑,凑到江若雪面前,小声问道:“姐姐这话当真?那要是真被皇上发现了,会怎么罚我?”
江若雪心里暗笑,故意板起脸,语气沉了沉,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皇上的行踪何等机密,岂是你能私下打探的?这要是被发现了,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可是杀头的罪过,只怕你这条小命都保不住呢。”
她说着,还故意瞪大了眼睛,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柳嫣然闻言,吓得身子一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江若雪见她这副受惊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茶盏都跟着晃动:“瞧你这胆子,真是吓着了?”
柳嫣然缓过神来,知道江若雪是故意吓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气闷,却也松了口气。
可转念一想,那日自己犯的错确实不少,可皇上明明都知道了,却只罚了自己抄写宫规,并未多加苛责。
这般想来,皇上对自己,似乎确实是不一样的。
一念及此,柳嫣然心里忽然泛起一丝甜意,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亮色,美滋滋地拿起笔,蘸了蘸墨,重新伏在案几上。
江若雪笑够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话匣子却没停下。
她瞥了眼案几旁宫人刚送来的一碟芙蓉糕,眼底带着几分满意,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你那日场面闹得虽凶,倒也算歪打正着。”
柳嫣然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没吭声,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先前御膳房那群人,真是越发大胆了。”江若雪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前些日子的糟心事,“送来的饭菜要么是凉的,要么就是缺油少盐,荤菜更是少得可怜,偶尔有几块肉,也都是肥腻不堪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轻快了些:“可自打那日过后,御膳房可算是收敛了。如今送来的餐食,不说山珍海味,却也样样精致可口,荤素有致,连米饭都蒸得软糯香甜。前几日还特意送了几样新做的精致点心,那栗子糕和杏仁酥,入口即化,滋味可比从前强多了。”
柳嫣然依旧低头抄写着宫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没接她的话。
江若雪也不在意她的沉默,目光扫过殿内忙碌的宫人,又接着说道:“还有这些宫人,也是托了你的福。”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收拾案几的小宫女,“先前那些资格老些的宫人,仗着在宫里待得久,便敢拿大,做事拖沓敷衍,说话也没个分寸,连带着我们宫里那些小丫头,都有些懈怠起来。”
“可如今,他们可都怕了。”江若雪轻笑一声,“现在一个个规矩得很,做事手脚麻利,说话也恭恭敬敬的,倒省了不少心。”
江若雪见柳嫣然始终低头抄写,脸上虽无波澜,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便愈发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裙摆一旋,索性凑到柳嫣然的案几旁,弯着腰,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戏谑,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说妹妹,你这一闹可是立了大功,宫里不少不称心的地方都顺了许多。”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的宫规抄本,眼底笑意更浓:“不如改日你再闹上这么一场?我先琢磨琢磨,御花园的秋千该修了,还有库房里的新料子总轮不到我们,还有……你一并闹一闹,把这些不称心的都改了,我们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可不就舒心多了?”
柳嫣然本就被她先前的话撩得心里五味杂陈,此刻听她这般打趣,顿时气恼不已。
她猛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笔杆在案几上“咚”地一声,溅起几点墨星。
柳嫣然抬眼瞪着江若雪,脸颊微微泛红,带着几分薄怒,扬声道:“采荷,送客!”
站在一旁的采荷早将两人的玩笑看在眼里,她跟着柳嫣然有些时日,也知晓江才人与自家主子虽偶有拌嘴,实则私交尚可,平日里就爱这般互相逗弄。
此刻见主子动了“气”,采荷只捂着嘴偷笑,脸上带着几分俏皮的为难,既没上前,也没接话。
江若雪见柳嫣然恼了,抬手拍了拍裙摆上沾着的点心碎屑,动作慢悠悠的,语气带着几分得逞的轻快:“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瞧你这急脾气。”说着,她直起身,理了理鬓边的步摇,“我也该回去了,省得在这儿碍着妹妹抄宫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