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大夜戏。
拍摄的是甄嬛因“故衣”事件被皇帝迁怒，禁足碎玉轩的戏份。深宫寂寂，恩宠尽断，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滋味，被林芝演绎得入木三分。当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衫，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枯叶，那双原本灵动的眼中只剩下死寂般的空洞时，监视器后的郑晓龙甚至忘了喊“cut”。
直到场记小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过！”
一声令下，林芝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窗棂，缓缓闭上了眼睛。甄嬛的绝望和悲戚，像是潮水般从她身体里退去，却依旧在四肢百骸留下了冰冷的余韵。
“芝姐，给你。”小满连忙递上厚厚的羽绒服和一杯滚烫的姜茶。
林芝接过，指尖依旧是冰凉的。她没有立刻喝，只是捧着杯子，感受着那份暖意慢慢渗透进掌心。不远处，陈建斌已经脱下了龙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他朝林芝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位戏骨级的演员，从一开始的审视，到如今，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欣赏。他很少当面夸奖谁，但他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褒奖。
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两点。小满心疼地看着林芝苍白的脸：“芝姐，你快去睡吧，今天太耗神了。”
“不急。”林芝脱下外套，却径直走向了那个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厨房区域，“我有点饿，想吃点热乎的。”
“我给你叫客房服务？”
“不用，自己做的，吃着踏实。”
林芝说着，熟练地从一个小冰箱里拿出几样食材——一块上好的牛腩、几个番茄、洋葱和土豆。她要给自己做一锅番茄牛腩，酸甜开胃，最能抚慰疲惫的肠胃和心灵。
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牛肉焯水，番茄去皮，洋葱切丁……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在氤氲的水汽和食物的香气中，那个属于“莞贵人”的清冷与哀怨，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林芝的，那份沉静而温暖的烟火气。
当牛腩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煮，浓郁的香气开始在房间里弥漫时，门被敲响了。
“谁啊？”小满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是饰演沈眉庄的斓曦和饰演安陵容的陶昕然。她们俩也刚收工，脸上还带着卸了一半的妆，看到小满，斓曦笑着探进头来：“小满，我们闻着香味找来的！你家芝姐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眉姐姐，陵容妹妹，快进来。”林芝回头笑道。
“天啊，林芝，你真是神仙！我们刚还在念叨，又冷又饿，要是能喝口热汤就好了。”陶昕然一进门，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满脸陶醉，“好香啊！这是什么？”
“番茄牛腩，快好了。”林芝给她们一人倒了杯热水，“你们俩怎么还没睡？”
“别提了，”斓曦揉了揉肩膀，一脸疲惫，“今天拍眉庄在宫里学规矩的戏，就一个转身的动作，我练了几十遍，导演才勉强点头。感觉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陶昕然也苦着脸：“我更惨，我那场戏是要唱一小段曲子，紧张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而且我总觉得蒋欣姐在旁边看着我，她不说话，就那么一看，我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们口中的“蒋欣姐”，自然就是华妃的扮演者蒋欣。她在片场的气场之强，是全剧组公认的。入戏的时候，一个眼神扫过来，真能让对手演员心里发怵。
林芝笑了笑，从碗柜里拿出两个干净的白瓷碗：“她那是对角色负责。华妃就该是那个样子，才能把我们这些小主们压得死死的。”
她说着，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腩汤递过去，汤色红亮，牛肉炖得软烂，还配着几颗翠绿的葱花。
“哇！”两个女孩眼睛都亮了，也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喝了一小口。
“呜……太好喝了！”斓曦幸福地眯起了眼，“林芝，你这手艺，不开个私房菜馆真是屈才了。又会演戏又会做饭，还让不让我们这些凡人活了？”
“就是就是，”陶昕然也连连点头，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跟姐姐你待在一起，感觉这冷宫都变暖了。对了，林芝，你怕不怕陈老师啊？他平时都不怎么说话，我每次跟他对戏，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们口中的“陈老师”，是剧组对陈建斌的尊称。
“陈老师人很好，只是比较沉浸在角色里。”林芝解释道，“你把他当成皇上，自然就怕了。你把他当成一个爱琢磨戏的普通演员，就不怕了。”
三人围着小茶几，一边喝着热汤，一边小声地聊着天。从吐槽拍戏的辛苦，到分享护肤的心得，再到八卦圈内听来的趣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了，这次的敲门声，短促而有力，带着几分不耐烦。
小满疑惑地去开门，门一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蒋欣。
她也刚卸了妆，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长发随意地披着，少了几分“华妃”的盛气凌人，但那双丹凤眼依旧锐利。她的目光越过小满，直接投向屋里，鼻子还轻轻动了动。
“我说什么味儿这么霸道，原来是你们这儿在开小灶啊？”蒋欣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爽利，她斜倚在门框上，环抱双臂，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背着本宫，偷偷给自己加餐呢？”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斓曦和陶昕然拿着汤碗，像两个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林芝却很镇定，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华妃娘娘鼻子真灵，隔着宫墙都能闻到碎玉轩的这点烟火气。”她从容地走到门口，从蒋欣身边拿过一个干净的碗，又盛了满满一碗番茄牛腩，递到她面前。
“娘娘日理万机，操持后宫，想必也乏了。这民间的小食，粗陋了些，不知是否合娘娘的胃口？就当是，妹妹孝敬姐姐的。”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又巧妙地沿用了剧中的身份，一下子就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蒋欣低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红亮的汤汁，软烂的牛肉，香气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她本来只是回房间时闻到香味，好奇过来看看，顺便想“敲打”一下这几个聚在一起的小丫头，没想到被林芝这么不软不硬地将了一军。
她哼了一声，脸上依旧是那副“老娘天下最美”的骄傲表情，手却很诚实地接过了碗。
“算你识相。”
她也不进去，就靠在门边，用勺子舀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嚼，然后，她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牛肉入口即化，番茄的酸甜和洋葱的香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浓郁又不油腻。
她没说话，又喝了一口汤，然后才慢悠悠地评价了一句：“做得还行，比御膳房的那些花架子强点。”
这句评价，从她嘴里说出来，已经算是极高的赞美了。
斓曦和陶昕然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
“蒋欣姐，你要不要进来坐着吃？”林芝发出邀请。
“不必了，本宫站着就行。”蒋欣嘴上拒绝，脚下却挪了进来，自顾自地在离她们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姿态依旧高傲，但吃东西的速度却一点不慢。
有了蒋欣的加入，气氛变得有些奇妙。斓曦和陶昕然不敢像刚才那么放肆地聊天了，都变得有些拘谨。
蒋欣三下五除二吃完一碗，把空碗往桌上一放，看着林芝，忽然开口：“明天那场戏，你掌掴安陵容，想好怎么演了吗？”
话题突然转到了工作上。陶昕然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林芝沉吟片刻，道：“我看了剧本，那一巴掌，是甄嬛回宫后立威的第一步。所以，不能是单纯的愤怒，里面还应该有失望、有警告，更有做给宫里所有人看的，那种杀伐决断的狠。”
“说得好听。”蒋欣嗤笑一声，眼神却亮了，“但演出来是另一回事。你这张脸，太清纯了，演狠，容易让人觉得是小猫发威，没有说服力。”
“所以，才要靠眼神和气场。”林芝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目光，“华妃娘娘不也一样吗？您的美貌是利器，但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您眼神里的东西。”
这一记“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既抬高了对方，又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蒋欣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有点意思。那我倒要看看，你这只小猫，明天怎么变成老虎。”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响了。
小满已经麻木了，心想今晚这碎玉轩是要变成后宫茶话会了吗？
她打开门，这次门口站着的，是导演郑晓龙，还有……饰演皇后的蔡少芬。
“哇，好热闹啊！你们在开派对吗？”蔡少芬一看到满屋子的人，就用她那独特的“港普”兴奋地喊道，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桌上的那锅番茄牛腩吸引了，“好香啊！林芝，你又做好吃的啦？”
郑晓龙也笑呵呵地走进来：“我跟Ada路过，就听见她嚷嚷说闻到香味了，非要拉我过来看看。好家伙，你们这儿可真成小食堂了。”
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连蒋欣都在，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最乐于见到的，就是演员们私下关系融洽，这种良性的互动，对戏里的化学反应大有裨益。
“导演，蔡姐，快坐。”林芝连忙起身招呼，小满也机灵地又去拿碗筷。
这下，小小的酒店套房里，集齐了“皇后”、“华妃”、“莞贵人”、“惠贵人”和“安常在”，简直就是一场微缩版的景仁宫请安。
蔡少芬性格活泼开朗，一点没有皇后的架子。她尝了一口牛腩，立刻夸张地大叫：“好好吃啊！林芝你太厉害了！比我们香港的牛腩煲还好吃！”
她一边吃，一边用她那烫嘴的普通话跟大家聊天，时不时冒出几个词不达意的句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我跟你们说，今天拍戏，导演让我表现出‘皮笑肉不笑’，我练了半天，结果拍出来，他们说我像‘抽筋’！哎呀，做皇后真的太难了，我跟导演说，‘臣妾做不到啊！’”
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苦着脸对导演抱怨的样子，那句经典的“臣妾做不到啊”第一次在剧组亮相，虽然是在玩笑的语境下，却瞬间让所有人都笑翻了。连一向高冷的蒋欣，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郑晓龙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他端着林芝递过来的汤，喝了一口，对林芝说：“你这个番茄牛腩，火候掌握得不错。做菜跟演戏一样，都是个精细活儿，急不得，也慢不得，要用心。”
他顿了顿，又看向林芝，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今天禁足那场戏，你演得很好。甄嬛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每一次打击，都是一次淬炼。你把那种从内而外的破碎感和死寂感，都表现出来了。继续保持。”
得到导演如此直接的肯定，林芝心中一暖，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导演，我会的。”
一场意外的宵夜局，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
大家散去时，每个人脸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和放松。
蒋欣是最后一个走的。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林芝说：“明天掌掴那场戏，你不用顾忌，来真的。不然，效果出不来。”
她是在给陶昕然解压，也是在给林芝提要求。
林芝郑重地点点头：“好。”
送走所有人，林芝关上门，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和众人的欢声笑语，与窗外的沉沉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满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感叹：“芝姐，你真是太厉害了，一锅牛腩，把皇后、华妃、导演都给‘收服’了。”
林芝笑了笑，没有说话。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横店影视城那些沉默的宫殿轮廓。
宫墙之内，是数不尽的算计与争斗，是人性的试炼场。
而宫墙之外，因为一锅热汤，一群追梦的演员，在寒冷的冬夜里，找到了片刻的温暖与归属。
她知道，这漫长的“宫中岁月”，或许并不会像她想象中那般孤寂。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总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陈可辛导演那边，有回音了。”
林芝的目光微微一凝，心中那份因宵夜而带来的温暖与惬意，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名为“野心”的火焰所取代。
甄嬛的路还很长，而她林芝的路，才刚刚开始展现出更广阔的风景。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收起，转身对小满说：
“收拾一下，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