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灵澈”上市第七天。
周六下午，大学城“清源”旗舰店的客流，相比开业头三天的火爆，已经回落了不少，但依旧有零星的顾客在排队。
毕竟，半价促销的招牌还挂着。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拿着刚买的“灵澈”四季春，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走出店门没几步，他皱了皱眉，脚步慢了下来。
又喝了一口，在嘴里含了几秒，才咽下去。然后，他拿起手机，在学校生活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有没有人觉得，新买的‘灵澈’，喝到后面喉咙有点发干？还有点……说不出的涩？跟刚上市那天喝的不太一样啊。”
消息发出，像小石子投入池塘，漾开几圈微弱的涟漪。
“同感+1，我昨天在市中心那家买的，感觉也是后味有点怪，没第一次喝那么惊艳了。”
“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嘴巴的问题……”
“+1，甜得有点齁，喝完不舒服。”
“是不是不同店做的不一样？”
这些零星的抱怨夹杂在依旧不少的打卡赞美中，并不起眼，很快被其他聊天刷了上去。
但有人注意到了。
“璃光”航大店二楼，临时充当办公室的小房间里。
赵昭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笔记本电脑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是她汇总的、过去一周关于“清源·灵澈”的网络舆情关键词云和情感分析曲线。
“热度在自然回落，但口碑评分在上市第四天后开始有缓慢下滑的趋势。”
赵昭将屏幕转向坐在对面的苏璃和高洁，“看，这些是新出现的、非水军模式的真实用户反馈关键词。”
苏璃凑近看。图表上，代表“惊艳”、“好喝”、“提神”的正向词频依然最高，
但在边缘位置，开始冒出一些不起眼的灰色小点：“后味涩”、“喉咙干”、“味道奇怪”、“睡不着”。
“这里，”赵昭点开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
“有几个人在讨论，说不同门店买的‘灵澈’口感似乎有差异，靠近窗户放的时间长的，好像更容易出现怪味。
还有人怀疑是不是糖加多了，或者茶叶品质不稳定。”
高洁伸长脖子看着，撇撇嘴：“这才几天啊，就露馅了？也太不抗打了。”
“不是不抗打，”苏璃的目光落在那些灰色关键词上，声音平静无波，“是‘毒’开始发作了。”
她设计的那个配方，核心陷阱之一就是“不稳定性”。
稀释灵泉水提供的初始“惊验”调和力是短暂的，最多维持8小时。之后，苦艾草的涩与寒，与其他几种低阶灵草药性之间未能彻底融合的冲突，就会慢慢显现。
这种显现，是渐进的，容易被忽略的。尤其是在大量糖分、香精和初期良好口感的掩盖下，最初可能只是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协调”，一点轻微的“挂喉”感。
但如果饮品在制作完成后，经历了运输颠簸、门店储存温度变化（尤其是有些门店可能放在靠近阳光或热源的地方）、或者更长的静置时间（比如隔夜），这种劣化就会加速。
“继续监控，”苏璃吩咐赵昭，“重点收集那些提到具体口感问题、尤其是和‘存放’、‘隔夜’、‘不同店味道不一样’相关的反馈，整理出来，但先不要有任何动作。”
“明白。”赵昭点头。
“高洁，”苏璃转向她，“店里最近有没有客人议论‘清源’？”
“有啊，”高洁立刻来了精神，“好几个老客人都说尝过鲜了，评价嘛……都说刚喝还行，但不经细品，不如咱们的茶‘润’和‘稳’。
还有人说喝完‘灵澈’感觉有点‘燥’，喝咱们的‘五谷暖香’就舒服。不过也有说‘灵澈’提神感觉更猛的。”
“燥？”苏璃捕捉到这个字眼。这可能是配方中不稳定成分带来的、类似“上火”的轻微刺激感在个体身上的体现。
“嗯，反正口碑分化了。”高洁总结，“不像刚上市那会儿一片叫好了。”
苏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火候还不到。
要让更多的人感受到那份“不协调”，让那份不适感从“微妙”变得“明确”，还需要时间，也需要一点……催化剂。
与此同时，盛源集团市场部也在监控舆情。
负责“灵澈”项目的副总监刘雯，看着后台自动抓取到的几条零星负面评价，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每天要看的数据太多了，这几条抱怨夹杂在海量好评和促销带来的销量增长数据里，简直微不足道。
她随手点开一份下属提交的、关于“消费者反馈中提到口感微瑕”的简报，快速浏览。
简报将问题归因于：“部分新入职店员操作熟练度不足，可能导致糖浆、茶汤比例偶有微小偏差；
极少数消费者对产品中天然草本风味敏感；
不排除竞对恶意抹黑可能。”
刘雯拿起内线电话，打给品控部：“李工，最近‘灵澈’有几条关于口感一致性的反馈，虽然很少，但还是要注意。
督促一下各门店，严格按照流程操作，特别是原液加入的时间和温度控制。
另外，抽查一下各门店的储存条件，别出纰漏。”
电话那头的李工正在为“灵澈”正式投产后几个工艺参数的微小波动头疼，闻言立刻应下：
“好的刘总，我马上发通知下去，加强巡检。”
挂了电话，李工叹了口气。配方本身的一些环节确实有点“玄学”，对操作和环境要求高，
不同批次的原料也难免有细微差异，要百分之百稳定复现最初试制时的惊艳口感，难度不小。
但大老板催得急，市场反响整体又很好，他只能尽力优化，把问题归结于“工艺控制”和“原料批次差异”。
他完全没往配方本身存在根本缺陷上去想。
毕竟，最初的样品是那么完美，分析报告也显示含有特殊活性成分。
他更愿意相信，是他们工业化生产的工艺还不够完美，没能完全复现“古法”的精髓。
就在这种“误判”下，盛源内部只是进行了一轮常规的“加强品控”操作。
而市面上，那些已经出厂、经过物流、摆上奶茶店的“灵澈”产品，
尤其是最早几批、储存条件并非完美、或者被顾客买回家后没有立刻饮用的产品，其内在的变化，仍在不可逆地、缓慢地进行着。
又过了三天。
东海市本地一个以“较真”和“测评”出名的生活类微信公众号“东海吃喝实验室”，发布了一篇推文。
标题很直接：《是口感差异，还是品质问题？深扒“清源·灵澈”与“璃光”的“提神”秘密》。
作者是公众号的主理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资深吃货，人称“柯南哥”。他在推文里详细记录了自己的测评过程：
分别从市中心、大学城、高新区三家不同的“清源”门店，以及“璃光”航大店，购买了同类型的“四季春”产品（“清源”为“灵澈·四季春”，“璃光”为“灵蕴·四季春”）。
购买后，他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模拟了普通消费者可能遇到的情况：
A组：立即品尝，记录初始口感。
b组：在室温下静置4小时后品尝。
c组：在冰箱冷藏室存放8小时后（模拟隔夜）品尝。
测评结果用数据和图表清晰地呈现：
初始口感：“灵澈”在香气和甜度的冲击力上略胜一筹，但“璃光”在口感的醇厚度、顺滑度和回感的舒适度上评价更高。
静置4小时后：“璃光”的口感基本保持稳定，风味变化细微。
“灵澈”的香气减弱，甜味显得有些“孤立”，后段开始出现一丝隐约的“水感”和难以形容的“粉”感。
冷藏8小时后：“璃光”依然能保持较好的风味结构，只是冰凉感影响了部分香气。
“灵澈”的变化则非常明显：原本的复合香气几乎消散，甜味变得“死板”，一种明显的“草本涩味”和“略带刺激性的口感”浮现出来，
作者形容为“像是某种药材没有处理好留下的味道”，整体协调性大打折扣，口感评价急剧下降。
更引人注目的是，作者还将两份饮品样本送到了一家有资质的第三方检测机构，进行了几项常规指标的快测。结果发现：
“璃光”样本的糖酸比、可溶性固形物等指标在静置前后变化不大。
而“灵澈”样本，静置后某些代表“杂质”或“不稳定成分”的指标数值有轻微异常升高，
虽然仍在国标安全范围内，但与其“顶级工艺”、“极致纯粹”的宣传相比，显得不太匹配。
柯南哥在文中没有下结论，只是客观呈现了测评过程和数据。
但字里行间，那种理工男的严谨和质疑精神，呼之欲出。他最后提出了几个问题：
“同样的茶饮，为何‘璃光’的稳定性远胜‘清源’？”
“‘灵澈’后期浮现的涩味和刺激性口感，来源于何种成分？是否与某些‘特殊添加’有关？”
“盛源宣传的‘古法新萃’，是否在稳定性工艺上存在尚未克服的难关？”
这篇推文因为数据详实、方法看似科学，加上“柯南哥”一贯的公信力，发布后很快在本地朋友圈和吃货群中流传开来。
阅读量迅速攀升，评论区也热闹起来：
“我就说！我那天买的放车里两小时再喝，味道就不对了！”
“怪不得我总觉得‘灵澈’越喝越渴，还有点刮嗓子！”
“支持较真！大品牌更该把产品做好！”
“对比太明显了，‘璃光’确实稳啊。”
“会不会是‘清源’用了什么不稳定的‘黑科技’？”
“@清源茶饮 官方不出来解释一下？”
“隐患”的微光，终于透过层层好评和促销的喧嚣，被一部分敏锐的眼睛捕捉到，并且开始聚拢、放大。
虽然还没有形成燎原之势，但第一缕带着审视和怀疑的微风，
已经悄然吹向了“清源·灵澈”那看似坚固、实则内里正悄然腐坏的口碑大厦。
苏璃在店里，用手机看完了这篇测评文章。
她放下手机，走到操作间，拿起一个柠檬，慢慢地、均匀地切片。
刀刃划过果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清冽的酸香弥漫开来。
她知道，收网的时刻，正在一分一秒地接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