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如同受伤的孤狼,在废弃宫苑的断壁残垣间潜行。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与枯枝上,发出细微却在他耳中如同惊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的阴寒邪异无孔不入,即便此处并非黑雾直接笼罩的核心区域,那股源自东宫、如今已扩散至大半皇城的冰冷死寂,依旧让他气血运行滞涩,头脑阵阵发晕,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在意识边缘萦绕。
他紧紧攥着怀中那张已然黯淡、却依旧散发着微弱邪异波动的血契,另一只手则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那本无字天书由另一名千户带走,生死未卜,如今他身边唯一的“希望”与“负担”,便是这张刘伯温以生命绘就、先帝与新帝先后触碰皆遭反噬的诡异之物。
他不敢去想乾清宫此刻是何等景象,不敢去想陛下最后的结局。那份深入骨髓的悲痛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只能被他强行转化为支撑自己继续前行的、冰冷的恨意与责任。
远处的厮杀声、爆炸声逐渐稀疏,最终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有那非人的、扭曲的嘶吼声,依旧此起彼伏,并且似乎在向着皇城的各个角落扩散。抵抗……恐怕已经结束了。这座象征着大明至高权力的宫城,已然彻底沦陷,化为了邪祟盘踞的巢穴。
他必须尽快离开!
根据记忆和方位判断,他此刻位于皇城西北角的英华殿附近,这里靠近宫墙,且因殿宇老旧,平日守卫相对松懈,或许是突围的最佳地点。他屏住呼吸,将身形隐匿在一丛半人高的枯黄蒿草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前方的宫墙。
高达数丈的朱红宫墙依旧巍然矗立,但墙上原本鲜亮的色彩仿佛失去了活力,显得灰暗斑驳。墙头上,不见往日巡逻禁卫的身影,只有一些扭曲的、如同壁虎般攀附其上的黑影在缓慢蠕动,它们时而发出“嘶嘶”的怪响,似乎在搜寻着漏网之鱼。
宫墙之下,通往外部御河的排水闸口,是他唯一的希望。那闸口由精铁铸就,平日里有水流通过,此时正值冬季枯水期,闸口下方应有一定空隙。
他耐心地等待着,计算着墙上那些巡逻黑影移动的间隙。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怀中的血契似乎因为靠近宫墙,或者说靠近外部相对“正常”的世界,那微弱的波动又隐隐活跃了一丝,甚至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指向远方的牵引感,但这感觉太模糊,难以捕捉具体方向。
终于,墙头上那几道蠕动的黑影转向了另一侧。机会!
蒋瓛如同离弦之箭,从蒿草丛中猛地窜出,压低身形,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宫墙根下的排水闸口!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轻捷,但靴子踩在干涸河道碎石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依旧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即将接近闸口,甚至能感受到从闸口缝隙中透出的、外界冰冷空气的刹那——
“嘶!”
一声尖锐的怪啸,自他头顶响起!一只原本匍匐在墙头阴影处的、形似放大数倍的人面蜘蛛的怪物,八只复眼瞬间锁定了他的身影,口中喷吐出黏稠的、闪烁着幽光的蛛丝,如同罗网般向他罩来!
被发现了!
蒋瓛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多想,腰身猛地一拧,绣春刀瞬间出鞘,化作一道雪亮刀光,向上疾斩!
“嗤啦!”
黏稠的蛛丝被锋利的刀刃斩断大半,但仍有几缕沾上了他的肩头和手臂。那蛛丝不仅极具黏性,更带着一股强烈的腐蚀性与精神侵蚀力!肩头的衣物瞬间冒起白烟,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更有一股阴寒的邪意顺着接触点,试图钻入他的体内!
“呃!”蒋瓛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幻象丛生,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尖啸。他猛咬舌尖,借助痛楚强行稳住心神,体内修炼多年的内家真气勃发,将那股入侵的邪意暂时逼退,但动作已然慢了一瞬!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墙头上,更多的黑影被惊动!数只形态各异的异化怪物探出头来,发出嗜血的嘶吼,有的直接纵身扑下,有的则张开扭曲的口器,喷吐出毒液、骨刺或是更加诡异的能量攻击!
退路已断,唯有前进!
蒋瓛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不顾肩头传来的剧痛和依旧附着其上、不断侵蚀的蛛丝,将全身功力灌注双腿,猛地向前一蹬,身体如同游鱼般,贴着地面滑向那黑黝黝的排水闸口!
毒液擦着他的后背射入地面,将石板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骨刺钉在他方才立足之处,深入石缝;一道扭曲的黑色能量波则轰击在闸口上方的宫墙上,炸开一片碎石!
就在这枪林弹雨般的攻击中,蒋瓛险之又险地钻入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排水闸口缝隙!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手脚并用,沿着狭窄、湿滑且布满尖锐棱角的闸道,奋力向外爬去!
身后,怪物们愤怒的嘶吼和撞击闸口的声音如同追命的鼓点,紧紧相随。他能感觉到,那铁铸的闸门正在剧烈震动,仿佛随时都会被那些力大无穷的怪物撞开!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他爆发出所有的潜力,不顾身体与闸道石壁摩擦带来的剧痛,拼命向前。黑暗、狭窄、窒息感……以及身后那越来越近的死亡威胁,几乎要将他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十数息,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并且有更加清晰的、属于外界的风声传来!
到了!出口就在眼前!
他奋力向前一冲,身体终于脱离了那狭窄压抑的闸道,滚落在一片冰冷的、半冻的河滩之上!
刺骨的寒风瞬间包裹了他,让他因为剧烈运动和紧张而滚烫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为之一清!他贪婪地呼吸着这虽然寒冷、却相对“干净”的空气,抬头望去——
眼前,是横亘的御河,河面大部分已然封冻,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河对岸,是京城连绵的、此刻却显得异常寂静和诡异的民居坊市。而身后,那巍峨的皇城宫墙,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向外散发着墨色邪气的恐怖魔窟!东宫方向那道冲天黑柱依旧清晰可见,只是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庞大,仿佛一根支撑着这片灰暗天穹的邪恶图腾。
他逃出来了!从那个地狱般的皇城里逃出来了!
然而,还来不及庆幸,一阵更加密集、更加狂躁的嘶吼声和撞击声,从他刚刚爬出的排水闸口内传来!显然,那些怪物并未放弃,它们正在试图扩大闸口,追杀出来!
蒋瓛脸色一变,强忍着全身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和肩头蛛丝持续侵蚀带来的麻木感,挣扎着爬起身。他必须立刻离开河岸,潜入对岸那片如同迷宫般的坊市之中!只有借助复杂的地形,才有可能摆脱这些怪物的追杀!
他踉跄着踏上半冻的河面,冰层在他脚下发出“咔嚓”的脆响。他不敢停留,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对岸狂奔。
就在他刚刚踏上对岸河堤,准备钻入一条昏暗小巷的瞬间——
“嗡……”
怀中那张血契,毫无征兆地,再次轻轻震颤起来!并且,这一次,其上传来的不再是微弱的波动,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急切意味的……灼热感!仿佛在提醒他,或者说,在指引他某个方向!
蒋瓛下意识地顺着那血契传来的牵引感望去——那方向,并非玄玑子所在的北疆,也非任何已知的安全所在,而是……京城西南角,一片看似普通的、低矮民居聚集的区域!
那里有什么?!
是陷阱?还是……刘伯温留下的另一处后手?亦或是那所谓的“圣主”信徒的据点?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身后,排水闸口方向已然传来了铁栅被撕裂的刺耳声响,以及怪物涉水而来的哗啦声!
没有时间犹豫了!
蒋瓛一咬牙,不再理会那血契的异常牵引,他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活下来,是摆脱追杀!他猛地转身,钻入了那条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小巷,试图借助这京城的毛细血管,隐匿自己的行踪。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在他转身钻入小巷的阴影中时,对面街角一处紧闭的店铺二楼窗户后,一双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那眼神,与皇城内那些疯狂的异化怪物截然不同,更加深沉,更加……像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
墟噬皇城,邪柱擎天,标志着旧秩序的彻底倾覆与恐怖新世的降临。
孤臣夜奔,负契潜行,于绝望的废墟之上,踏上了寻找渺茫生机与揭露更深阴谋的、吉凶未卜的征途。而暗处,似乎已有其他的目光,注意到了他这个携带“钥匙”的逃亡者。
京城的黎明,在死寂与潜伏的杀机中,缓缓到来。阳光试图穿透那灰黑色的云层与邪气,却只给这片沦陷的帝都,带来了一种更加苍白、更加令人不安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