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羿的伤势,成了横亘在文华殿众人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巨石。宫中的御医,乃至刘伯温亲自出面请来的几位退隐杏林圣手,在仔细探查过墨羿的脉象后,皆是无功而返,摇头叹息。
“墨大人体内经脉,十不存一,碎若齑粉。五脏六腑皆受重创,尤以心脉为甚,仅凭一口先天元气与异宝药力吊住性命。非是寻常药石所能及,除非……有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神丹,或是有大能者愿意耗费本源,以其无上修为强行续接经脉、重塑生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医颤巍巍地说道,语气中满是无奈。
仙药神丹,缥缈无踪。大能者耗费本源,更是可遇不可求。玄玑子虽道法精深,但也仅限于净化驱邪、调理元气,对此等近乎逆天改命的伤势,亦是力有未逮。
偏殿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沈括几乎不眠不休,翻阅着神机阁收集的所有关于疗伤续命的古籍秘法,试图找到一线生机,眼中布满了血丝。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玄玑子忽然想起一事。
“帝君,”他迟疑地开口,“贫道曾于昆仑古籍中见过一记载,言及极北苦寒之地,万丈玄冰之下,或有‘玄冰玉髓’孕育。此物乃至寒至纯之宝,能冰封生机,凝固时光。或可……以此物将墨统领的伤势与生机彻底封冻,阻止其继续恶化,为我等寻找救治之法,争取时间。”
“玄冰玉髓?”刘伯温目光一凝,“此物只在传说之中,如何寻觅?”
“古籍记载模糊,只言其性极寒,非大机缘不可得。”玄玑子摇头,“但眼下,似乎……别无他法。至少,冰封之下,墨统领或可保住这最后一缕生机不灭。”
这是一个绝望中透着一丝微光的提议。冰封,意味着墨羿将陷入比死亡更深沉的沉睡,不知何时能醒,甚至可能永远无法醒来。但至少,比眼睁睁看着他生机流逝要好。
刘伯温沉默良久,看着榻上气息愈发微弱的墨羿,终是下定了决心。
“我去求见陛下。”
谨身殿内, 药味依旧未散。
朱元璋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已能半靠在榻上批阅一些紧要奏章。听闻刘伯温为救墨羿,前来求取可能存在于极北之地的“玄冰玉髓”,他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玄冰玉髓?”朱元璋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刘伯温,“伯温,为了救一个臣子,你要动用到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甚至可能要深入那不毛绝地?”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压迫感。
刘伯温深深一躬:“陛下,墨羿为破邪器、护圣驾,几乎粉身碎骨,此乃不世之功。若因伤势过重而殒命,岂不令忠臣义士寒心?臣恳请陛下,允臣设法寻此物,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亦当尽力一试。此非独为墨羿一人,亦为昭示陛下不忘功臣之心!”
他将救治墨羿,提升到了关乎君王信誉、激励臣子忠勇的高度。
朱元璋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墨爱卿之功,朕自然记得。”良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只是,伯温,你乃朕之股肱,国之柱石。如今朝局初定,百废待兴,朕……离不开你。那极北之地,凶险莫测,你若亲往,耗时日久,若有闪失,朕心何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况且,那玉青龙虽碎,但其背后牵扯的归墟妖邪,未必就已肃清。姚广孝在狱中,尚未吐露实情。老四那边……也未必真就安分。京城,需要你坐镇。”
刘伯温心中微沉。皇帝的话,合情合理,但他听出了其中的婉拒与更深层的意味——皇帝不愿他此时离开权力中心,去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冒险。或者说,在皇帝心中,稳住朝局、防范潜在威胁的重要性,远大于救治一个可能已经无用的“利刃”。
“陛下,”刘伯温坚持道,“臣可不必亲往,可遣得力人手,按图索骥……”
“好了。”朱元璋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此事,容后再议。墨爱卿的伤势,让太医们再想想办法。朕,有些乏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刘伯温退下。
走出谨身殿,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刘伯温却感觉心更冷。他明白,在帝王心术面前,再大的功劳,有时也比不上现实的权衡与猜疑。墨羿的忠诚与牺牲,在朱元璋苏醒、局势初步稳定后,其价值似乎正在被重新评估。
回到文华殿,玄玑子和沈括迎了上来,看到刘伯温沉重的脸色,便已猜到了结果。
“帝君……”玄玑子欲言又止。
刘伯温摇了摇头,走到墨羿榻前,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沉默许久。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他轻声道,像是在对墨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但救你,是我们的事。”
他转向玄玑子和沈括,眼中重新燃起决断的光芒:“陛下不允动用朝廷力量搜寻玄冰玉髓,那我们便自己来!”
“沈先生,神机阁可能打造出能抵御极寒、探寻地脉阴气的法器?”
沈括精神一振:“能!属下可改造‘归墟灵犀盘’的感应核心,使其对极寒纯净之物产生反应!再结合机关术,打造御寒探勘的器具!”
“玄玑道长,你精通阵法与丹道,可能炼制出能暂时冰封生机、护住心脉的‘玄冰符’或丹药?我们无需找到完整的玉髓,或许只需一丝玉髓气息,结合符箓之力,便能达到类似效果!”
玄玑子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可以一试!贫道记得一古方,名曰‘九凝寒霜散’,辅以‘冰封符阵’,或可模拟玄冰玉髓部分效力,将墨统领暂时封存!只是……此法亦非长久之计,且对施术者要求极高,需寻一处至阴至寒之地配合,方能成功。”
“至阴至寒之地……”刘伯温目光闪动,“京城之地,龙气阳刚,确不合适。但我知道一个地方……”
他看向西方,那是西山的方向。
“西山深处,有一处前朝废弃的‘寒冰洞’,据传是古时修士修炼阴寒功法之所,地底连通阴脉,寒气终年不散。或可一用。”
计划就此定下。明面上,继续由太医诊治,稳住外界视线。暗地里,刘伯温调动承影司最后的核心力量,由沈括加紧研制法器,玄玑子准备丹药符阵,准备冒险前往西山寒冰洞,行那冰封生机之举。
这是一条更加艰难、且不被皇帝所允许的路。
但为了那一线生机,他们别无选择。
夜色中,文华殿的灯火再次亮至深夜。这一次,不是为了权谋争斗,而是为了挽救一个同伴的生命。
而在谨身殿那看似平静的帷幕之后,朱元璋听着心腹太监关于文华殿动静的密报,眼中神色莫辨,无人能窥知其内心深处,对于刘伯温这番“自作主张”,究竟是默许,是不悦,还是……另有一番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