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老城区茶楼二楼临窗的雅座。
凌玥坐在藤编椅子上,面前的红木桌上摊着几本泛黄的线装书和复印件。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清瘦老者——吴清源教授,国内民俗学与古文字领域的权威,也是“教授”私下推荐的可靠学者。
“凌小姐对‘血月’与‘桥梁’的复合意向感兴趣?”吴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这个组合在边缘性民间传说和部分少数民族的古老祭祀文献里,倒是有零星记载。不过大多语焉不详,且被主流学界视为荒诞不经。”
他翻开一本手抄笔记的复印件,指着几段用朱笔圈出的文字:“你看这里,滇西某个现已消失的山地部族传说,提到‘血月当空时,山鬼会架起通往彼岸的雾桥’。还有这里,川北一些地区的古老巫祝唱词残本,有‘赤月悬,骨为梁,渡亡魂’的说法……但这些,更多像是某种隐喻性的丧葬或祭祀仪式描述。”
凌玥凝神看着那些晦涩的文字和粗糙的图示,眉心微蹙:“吴教授,这些‘桥’的指向,是明确的‘死后世界’吗?有没有可能……指向某种现实与虚幻交织的‘夹缝’地带?”
吴教授闻言,深深看了凌玥一眼。他显然知道凌玥并非普通的研究生或爱好者,而是有特殊背景的。“夹缝……这个词用得很妙。”他沉吟片刻,“在一些最隐晦、几乎被销毁的禁书记载中,确实有类似概念。比如,明代某地方志残卷提过‘月赤如血,古战场现形,阴兵借道,须臾而逝’,描述得像海市蜃楼,却又强调‘借道’。清代一位被流放西南的官员笔记里,也含糊写过‘野老言,赤月夜,深涧现朽木之桥,通幽冥,亦通秘境’。但这些都近乎志怪小说,缺乏实证。”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凌小姐,你们……是不是在追查的东西,触及了这些‘荒诞’记载的边?”
凌玥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教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想主动寻找、甚至‘搭建’这样一座‘桥’,需要什么条件?或者,历史上有没有关于试图‘造桥’的记录?”
吴教授神色凝重起来。他端起茶杯,良久才说:“有。但那些记录,大多与‘灾祸’‘禁忌’和‘疯狂’相连。元末红巾军某支流寇的密档碎片里,记载过他们试图用万人血祭,在某个峡谷‘唤出血月,铺就神桥’,结果全军遭遇‘不名之祸’,一夜之间人畜尽灭,只留下遍地焦痕。还有晚清西南一些秘密教门……不提也罢。”
他叹了口气:“凌小姐,我研究这些大半辈子,越研究越觉得,有些门,不该开;有些桥,不该架。古人用神话志怪包裹这些记载,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愚昧,也是一种……警示和隔离。”
凌玥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谢谢您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
告别吴教授,走出茶楼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阳光斜照,街道上车水马龙。凌玥慢慢走着,消化着刚才的信息。“血月之桥”的意向比预想的更危险、更禁忌。大祭司寻找的,恐怕不是什么具体的建筑,而是一种触发“现实扭曲”或“维度重叠”的仪式或地点。
正思索间,她路过一个露天菜市场。傍晚时分,市场里人声鼎沸,摊贩吆喝,主妇讨价还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凌玥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那些为生计奔波、为三餐忙碌的平凡面孔,在夕阳下各有各的气色与纹路。
忽然,她脚步一顿。
在市场角落一个卖水产的摊位前,一个穿着褪色工装、正在低头挑拣鲫鱼的中年男人,引起她的注意。不是他的穿着或动作,而是他眉宇间凝聚的一团“黑煞之气”。那气浓浊如墨,缠绕在印堂和疾厄宫(鼻梁中部),且正在缓慢向命宫(两眉之间)蔓延。这是典型的“横祸临头”之相,且灾劫应在一日之内,极可能是突发性的血光之灾,与金属、车辆或高处坠物相关。
男人毫无所觉,正把挑好的鱼递给摊主称重,口袋里手机响起,他接起来,语气有些急:“……知道了知道了,我买完鱼就过去!催什么催,那条路晚上灯坏了,我不得趁着天亮……”
凌玥眼神一凝。路,灯坏了,天黑前要过去……这与他面相显示的灾劫信息隐隐相合。
她几乎没有犹豫,快步走上前去。
“大哥,”她声音平和,指了指男人手里塑料袋中还在蹦跳的鱼,“这鱼眼睛浑浊,腮色发暗,怕是离水太久不新鲜了。那边那家摊子的更活泛些。”
男人一愣,低头看看鱼,又看看凌玥。凌玥神色坦然,目光清澈,不像开玩笑,也不像故意找茬。
摊主不乐意了:“小姑娘别乱讲啊!我这鱼早上刚到的,新鲜得很!”
凌玥不理摊主,只看着男人:“听您刚才电话,是要赶路?不新鲜的东西吃了闹肚子,耽误事。换一家吧,也就多走几步。”她语气寻常,就像个好心提醒的普通顾客。
男人将信将疑,但看着手里那鱼确实不如旁边水盆里的精神,加上心里记挂着要赶在天黑前走那段没灯的路,便对摊主说:“算了算了,不要了。”把鱼倒回盆里,转身就往凌玥刚才指的斜对面摊位走去。
凌玥看着他离开,并未跟上。她已经改变了对方“此刻在此地买鱼”这个因,后续的“果”链条自然也会偏移。他换摊位需要时间,称重、付钱、寒暄几句……等他再出发时,或许就会错过原本会遭遇灾劫的那个“时间点”和“空间点”。至于具体是什么灾劫,已不重要。
她正欲转身离开,卖鱼摊主却不满地嘟囔:“多管闲事,坏人生意……”旁边几个摊贩也投来不甚友善的目光。
凌玥不欲纠缠,快步走出市场。走到街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已经买好鱼,正骑上一辆旧电动车,汇入车流,朝着与她预判中可能出事那条路相反的方向驶去——看来他因为买鱼耽搁,可能改了主意,或者接了新电话换了目的地。
眉宇间的黑煞之气,似乎淡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散。命运之线错综复杂,一次简单的干预未必能彻底扭转,但至少避开了最凶险的节点。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之后的造化了。
凌玥轻轻呼出一口气。接连两日,先是早餐铺陈老板家的“物煞”,再是菜市场这中年男人的“命劫”,都是偶然遇见,随手化解。这频率是否太高了些?是她如今对“气”的感知过于敏锐,以至于容易捕捉到这些微末的“异常”?还是说……这片城市,乃至更广大的范围内,某种“不稳定”正在增加,导致普通人遭遇“异常”的概率在上升?
她想起沈墨简报里提到的“异常事件数量增加37%”。
或许,这两者皆有。
手机震动,是加密信息。凌玥点开,只有简短一句:“‘血月之桥’坐标范围已初步确认,在缅北克钦邦与滇西交界处的无人区。行动预案启动中。三日内,归队待命。”
果然,休整期结束了。
凌玥收起手机,最后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卖鱼的摊主又开始大声吆喝,买菜的人们穿梭往来,黄昏的光线给一切镀上温暖的金边。这平凡的、吵闹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正是他们这些行走在阴影中的人,需要去守护的东西——哪怕守护的方式,是如此微不足道,如此悄无声息。
她转身,没入下班高峰的人潮之中。步伐坚定,眼神清澈。
下一站,不再是茶楼或市场,而是迷雾重重的边境群山,和那座只存在于禁忌传说中的“血月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