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带我去参加一个私人艺术沙龙。
氛围轻松,人员简单,都是些圈内的艺术家和收藏家。
陆渊似乎很放松,和人交谈时,甚至罕见地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我安静地跟在他身边,扮演着花瓶的角色,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视着周围。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正和一位画家低声交谈。
我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想起来了!他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独立纪录片导演,以挖掘深度题材和不畏强权着称,姓陈!
几年前我曾经在一个电影节上远远见过他一次!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我脑中成型!
我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等待时机。
终于,陆渊被一位收藏家拉住,深入探讨一幅画作。
我趁机轻声对他说:“我去下洗手间。”
他微微颔首,目光没有离开那幅画。
我保持着优雅的步伐,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但在经过那位陈导演身边时,我脚下似乎被地毯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啊!”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手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旁边的陈导演下意识地弯腰帮忙捡拾。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连声道歉,慌忙蹲下身,借着身体的遮挡,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折叠成最小块的纸条,塞进了陈导演帮忙捡起的口红管下面!
我的手指都在发抖,呼吸急促,几乎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陈导演似乎愣了一下,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声张,他只是快速地将口红和其他物品捡起,放回我的手包,递还给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谢您!”
我接过手包,脸上飞起红晕,像是因自己的笨拙而羞愧不已,不敢多看他的眼睛,匆匆点头致谢后,便快步走向洗手间。
关上门,我双腿发软,几乎要虚脱。
纸条上,我只写了两行字,没有署名,是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陆渊女友林檬之死有冤情,证据在王守成旧部手中,求查证。】
后面附了一个模糊的时间和一个邮箱地址的局部——那是我很久以前废弃不用的一个邮箱,希望还能登录。
我在赌。
赌这位陈导演的好奇心和职业嗅觉。
赌他会不会去调查。赌我这微弱的、绝望的求救信号,能不能透过这铜墙铁壁,传到外面去。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许石沉大海,也许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但我必须试一试。
整理好情绪和妆容,我重新回到沙龙。
陆渊还在和人交谈,似乎并未察觉我这短暂离开间的惊心动魄。
我走到他身边,他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我的腰,低头轻声问:“没事吧?”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关切。
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依赖又甜美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冒险传递纸条的人不是我自己。
“没事,就是有点笨手笨脚的。”我轻声说,将身体微微靠向他,扮演着全然信任的姿态。
他似乎很受用我这副模样,揽着我腰的手稍稍收紧了些。
我看着沙龙里温暖的光线,看着周围谈笑风生的人群,看着陆渊那看似平静温和的侧脸。
心底却一片冰冷的决绝。
陆渊,你以为只剩下我们了吗?
你错了。
从你把我当作棋子的那一刻起,
这盘棋,
就注定不会只有两个棋手。
我这条看似温顺的毒蛇,
已经,悄悄亮出了毒牙。
沙龙结束后,回程的车厢里依旧沉默,却弥漫着一种与来时不同的、粘稠而诡异的氛围。
陆渊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放松后的余韵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偶尔侧眸看我一眼,那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纯粹的审视,反而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的满足感?
他仿佛真的认为,清除了王守成这个最大的障碍,拔掉了我可能存在的“利刺”,从此以后,我便彻底成为他掌中一件温顺、安全、可以长期持有的所有物。
他甚至破天荒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闲聊的随意:“刚才那幅《残荷》,你觉得怎么样?”
我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迅速泛起恰到好处的羞赧和局促,低下头,声音细软:“我……我不太懂画……只觉得颜色有点灰扑扑的,看久了心里闷闷的……”
我刻意给出一个肤浅甚至笨拙的回答,符合他对我“空有皮囊”的设定。
他果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反而带着一种……放松?
“嗯,确实有点压抑。不过张力够足,作者心里憋着股狠劲。”
他没有再继续艺术的话题,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那种试图进行“正常”交流的姿态,却比任何冰冷的命令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意味着,在他扭曲的认知里,我们的关系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
我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到那座冰冷的公寓,他不再立刻钻进书房,而是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甚至打开了电视,漫无目的地切换着频道。
新闻里正在重播王守成意外离世的简短报道,语气平淡,一笔带过。
他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零点几秒,面无表情,随即快速切了过去,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
我站在一旁,像个不知所措的女佣。
“站着干什么?”他眼皮未抬,语气平淡,“坐。”
我依言,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小心地坐下,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拘谨。
电视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空气里只有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声音和电视剧里虚假的笑声。
这种看似“日常”的氛围,却比任何高压监控都更让我感到窒息和恐慌。
暴风雨后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深不可测的漩涡。
忽然,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电视的嘈杂:“《深渊》下个月初开机。剧本最后部分修改稿,明天会送过来。”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正看着我,眼神深沉。
“这次的女主角,内心戏很重,尤其是最后走向自我毁灭的那场戏。”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我心上,“你需要把自己完全打碎,再重塑进去。体会那种……一无所有后,反而获得力量的决绝。”
一无所有后,反而获得力量的决绝?
他是在说角色,还是在……暗示我什么?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对工作的专注和忐忑:“我会努力的,就是……怕自己悟性不够,体会不到那么深……”
“你体会得到。”他打断我,语气笃定,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着我,“你最近……进步很大。”
“进步”两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不是平时处理公务的那一部。
铃声特殊而急促。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站起身,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快步走向书房。
“说。”他冷冽的声音消失在书房门后。
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电视里吵闹的综艺节目。但那通突然的电话,却像一根刺,打破了刚才那诡异虚假的平静。
我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清。
只能感觉到,书房里的低气压,即使隔着门板,也在缓缓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