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我丢人,陆渊的话,像冰冷的鞭子,再次抽打在我的神经上。
才第一天,我就差点搞砸了,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死死咬住嘴唇,将脸埋进膝盖里,不允许自己哭出声。
在这里,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漏跳了一拍,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慌忙抓过手机。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
陆渊,他打来了?在这个时间?是为了……问我第一天的情况?还是……
我的手心瞬间冒汗,指尖颤抖着,几乎是屏住呼吸划开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安静,他似乎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能听到极轻微的风声。
他没有立刻说话。
沉默了几秒钟,他的声音才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
“西北的沙子,硌脚么?”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背景里那点细微的风声,反而衬得这问话更加突兀和……诡异。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硌脚?
他千里迢迢打来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白天被风沙刮过脸颊的刺痛感,踩在松软黄土上陷脚的虚浮感,导演那不满的一瞥,其他演员微妙的视线……所有委屈和艰难瞬间涌上喉咙,堵得我说不出话。
鼻子一酸,刚才强压下去的泪意再次汹涌而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点不争气的呜咽泄露出去。
电话那头的沉默,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我几乎窒息。
他似乎极轻地啧了一声,像是耗尽了耐心。
“说话。”他命令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硌。”
我几乎是嗫嚅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听到他极低地、似乎哼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几乎听不真切,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过耳膜,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
“忍着。”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安慰,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这才刚开始。”
这话像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瞬间浇灭了那点可怜的委屈和寻求安慰的妄想。
是啊,这才刚开始。
未来的三个月,无数的镜头,严苛的导演,那些看不透心思的同行,还有……无处不在的、他的眼睛。
我攥紧了手机,指甲深深掐进塑料外壳。
“听见没?”他追问,语气微沉。
“……听见了。”我听到自己干涩麻木的声音回答。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满意了。然后,毫无预兆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响起。
我独自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哨音的风声,手里还握着那部残留着他冰冷气息的手机,浑身一阵阵发冷。
这才刚开始。
他要我忍着。
像熬鹰一样,熬掉我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和软弱的骨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头被鞭子抽打着、蒙眼拉磨的驴,除了机械地向前,别无选择。
西北的天气极端恶劣。
白天太阳毒辣,紫外线强烈,风沙刮在脸上像刀子;早晚温差极大,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拍摄条件更是艰苦,常常为了一个镜头在风沙里站几个小时,吃一嘴的沙子。
导演要求极高,甚至称得上严苛。
我的每一场戏,几乎都要反复磨上十几遍甚至几十遍。
一个眼神不对,一句语气不到位,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打断重来。
那种被当众否定、反复撕扯的感觉,比身体上的疲惫更让人难以承受。
同剧组的演员大多功底扎实,演技纯熟。
和他们搭戏,压力巨大。
我像一块被扔进狼群的生肉,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勉强跟上节奏,不显得太过突兀可笑。
那些看似随意的指点和建议背后,是看不见的较量和无形的壁垒。
赵明和小林像两个沉默的影子,时刻跟在左右。
赵明负责与剧组沟通,处理一切事务,眼神永远冷静锐利,像是在评估每一项投入产出比。小林则负责我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却也沉默得令人压抑。
我的一切行程、状态,都会事无巨细地汇总上报。
我像一个被输入了精密程序的机器人,在片场、招待所、健身房(赵明安排的体能训练)之间三点一线地运转。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甚至没有独处的时间。
唯一的慰藉,是夜深人静时,躲在被子里,反复咀嚼剧本里那个“倔强”角色的台词和心境,从中汲取一点点虚幻的力量。
偶尔,我会收到他的短信,极其简短,毫无温度。
「状态。」「进度。」「照片。」像是上司在查岗。
我必须立刻停下手里的一切,认真回复,有时甚至需要让小林拍下现场照片发过去。
他从不回复“收到”或者“很好”,仿佛我的汇报只是汇入数据库的冰冷信息流。
直到开机第十天,一场重头戏。
那是一场爆发戏。
一直隐忍的女配,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对着压迫她的对象,嘶吼出积压已久的所有愤怒和不甘。台词极具力量,情绪跨度极大。
我已经ng了快二十次。
嗓子已经喊哑了,眼睛又干又涩,体力也接近透支。
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现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停!”
导演再一次粗暴地打断,将手里的剧本摔在监视器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林柠!你的愤怒呢?!你的不甘呢?!不是让你扯着嗓子嚎!是让你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那股劲儿!那股就算被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却偏偏咽不下去的恨!懂不懂?!”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我死死忍住。那股劲儿?
我早就没有了……早就被他,被这个世界,磨平了,磨碎了……
赵明站在场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片后的眼神冰冷。
“休息十分钟!”导演烦躁地挥挥手,转身走开。
我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场边,接过小林递来的水,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瓶子。
喉咙疼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失败感像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我果然……还是不行。
还是只会给他丢人。